葉老大在家幫着幹了兩天農活，便要收拾東西準備出發去京城了。

　　葉大嫂嘴上沒說什麼，但其實還是有些擔心的。

　　她一邊幫葉老大收拾行李，一邊欲言又止。

　　葉老大看出她的心思，笑着說：“沒事兒的，别總想不好的事兒，咱們連逃荒都撐過來了，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與其想這些，倒不如想想，我回來的時候想讓我給你們帶什麼東西？
”

　　“家裡什麼都不缺，用不着你帶什麼，你平安回來就行。
”

　　葉老大便轉頭去問晴天：“閨女想要什麼，爹給你買回來。
”

　　晴天連太原府在哪裡都不知道，更不清楚都有什麼東西了，便随口道：“爹給我們帶好吃的呀！
”

　　“好，爹到時候看看那邊有什麼方便帶回來的特産，帶回來給你們嘗嘗。
”

　　收拾好行李之後，葉老二也把騾子和車都準備好了。

　　“地裡活兒那麼多，用不着你送我，我去官道上攔一輛車就直接進城了。
”

　　“大哥，你背着這麼多東西，還得走那麼遠，還是我趕車送你吧。

　　“我不把你送到京城，就把你送到官道上去呗！
”

　　“那也行。
”葉老大點點頭，把行李放在車上。

　　家裡的人全都來到門口送他。

　　葉老太太嘴上不說，但是看向葉老大的眼神裡也滿是說不出口的擔憂。

　　“好了好了，都回去吧，我們走了。
”

　　葉老大感覺到氣氛有些不太好，便催促葉老二趕緊趕着車走了。

　　葉老太太看着馬車離開的方向，直到看不見了才慢慢地轉身回家。

　　葉老大離開之前，葉大嫂也是滿心滿臉的擔憂。

　　但是他一旦走了，葉大嫂就立刻收起了自己的憂慮，反過來開始寬慰葉老太太道：“娘，沒事兒，他們一起有好多人呢！

　　“而且他帶了弓箭，還帶了手弩，足夠保護自己了。
”

　　葉大嫂這麼說，其實也是在安慰自己。

　　她說完低頭看看正在逗着嘯夜玩兒的晴天，再次在心裡告訴自己，肯定不會有事兒的。

　　葉老大走了之後，葉老三從城裡木工坊請假回來幫着葉老二一起忙春耕，同時帶回來一個十分讓人震驚的消息。

　　“啥？
葛玉榮死了？
”葉大嫂正在翻菜園子的地，聽了這話驚得嘴都合不攏，“咋回事兒啊？
”

　　“聽說是被高利貸逼債給逼死的。
這幾日鬧得挺厲害的，王歌都不得不去京城幫他妹妹處理這件事兒了。
”

　　雖然葉大嫂對小王氏的印象不好，但是一想到她現在成了寡婦，還帶着孩子，說不定還有一屁股債，又忍不住有些同情她。

　　沒想到葉老三卻道：“小王氏現在回娘家了，也沒帶孩子，把孩子和債務都丢給公婆了。
”

　　“回娘家？
她娘家豈不是……”葉大嫂一愣。

　　如今王大娘跟王歌和林玉梅住在一起，小王氏回娘家，豈不相當于就是住到王歌家裡去了？

　　“這下玉梅怕是要鬧心了。
”葉大嫂有些惦記，“過兩天去做酒席，我可得好好問問她。
”

　　出發去京城準備酒席的當天，葉大嫂和葉三嫂坐車騾子車從家裡出發，先直奔縣城去接林玉梅和馮月英。

　　一坐進車裡，根本都不用葉大嫂問，林玉梅自己就直接打開了話匣子。

　　“哎呦，可算見着你們了。

　　“你們可能還不知道，前幾天我家可是出大事兒了。

　　“哎呦，我找不到地方說，真是快把我憋壞了。
”

　　“是葛玉榮的事兒吧？
”葉三嫂迫不及待地問，“你快說！
”

　　“你們怎麼……”林玉梅剛想問你們怎麼知道的，然後一拍腦門道，“肯定是三哥回去跟你們說的。
”

　　“他那個嘴笨的，啥事兒到他嘴裡都能講得幹幹巴巴的，我還是想聽你說。
”葉三嫂道，“你先說說那個葛玉榮咋還死了呢？
”

　　“要說這事兒也真是讓人無語。
”林玉梅一說起葛玉榮，自己先翻了個白眼，“咱們之前不就知道葛玉榮在外面賭錢欠了印子錢麼？

　　“當時他每個月來騙我婆婆錢去交利息。

　　“你們也知道，我家條件也不是多好，每個月我給婆婆的錢本來也不多。

　　“所以當時孩子爹和我想着，那麼一點錢就夠交利息的，那他應該欠得也不算多。

　　“誰知道他不光是從我婆婆手裡騙錢，還同時找他爹娘，找他家親戚借錢。

　　“借這麼一大圈，才勉強能換上最低的利息。

　　“直到年前，債主和親戚一起上門催他還錢，這才徹底東窗事發。

　　“我家小姑子大概算了算，他在外頭至少欠了四十多兩銀子。

　　“這還隻是本金，加上利息就更吓人了。
”

　　“居然欠了這麼多！
”葉大嫂和葉三嫂齊齊倒吸一口涼氣。

　　“然後呢？
”葉三嫂追問道。

　　“那些讨債的人可不是善茬兒，一個個五大三粗的。

　　“親戚們見着情形，都不想攙和其中，便先告辭離開了。

　　“我小姑子當時也吓壞了，帶着孩子躲在屋裡不敢出去。

　　“她也不知道堂屋到底發生了什麼，剛開始隻能聽到那幫人不斷地威脅，讓葛玉榮年前必須還錢，還說若不然就找人把他做掉。

　　“葛玉榮當時還挺冷靜，一直在跟他們讨價還價，還說若是容他一些功夫，他還有可能籌措到錢還債。

　　“但若是把他給弄死了，家裡隻剩孤兒寡母的，就更還不上錢了。
”

　　聽到這裡，葉三嫂忍不住冷哼一聲。

　　葉大嫂拍拍她，示意她先别打斷，讓林玉梅繼續說。

　　“葛玉榮這話說得有道理，而且按些人也并非真想要他的命。

　　“他們要的既然是錢，所以在這方面還是很快就達成了共識的。

　　“但是就在我小姑子以為事情終于暫時拖過去的時候，外面卻突然吵起來了，而且還越來越激烈。
”

　　“為啥啊？
”葉三嫂問。

　　“說是那些人要求他年前把利息先還上，這樣他們回去也好交代。

　　“但是葛玉榮也不知怎麼的，可能認準了這些人不敢要他的命，态度竟突然強硬起來。

　　“非但一口咬死了說自己沒錢，甚至還跟人家杠上了。

　　“後面還說了什麼要錢沒有、要命一條之類的話。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出口……

　　“放印子錢和讨債的哪有什麼好人，也不知道是誰被葛玉榮的話給激怒裡，抽出匕首就朝他連捅三下。

　　“這三刀，刀刀正中要害，葛玉榮倒下去很快就沒氣兒了。

　　“我小姑子在屋裡聽着外面聲音不對，叮囑孩子不要出來之後，自己先把門打開一條縫往外看。

　　“這不看不要緊，一看人都差點兒厥過去。

　　“當時屋裡地上、牆上、櫃子上，桌子上，哪哪兒都是血啊！
”

　　”我的媽呀！
”葉三嫂吓得抱住了葉大嫂的胳膊，半躲到她的身後去。

　　“我家小姑子吓得跑出去叫人，但是早就來不及了，等她找到人回來幫忙的時候，人的身子都硬了。
”

　　講到這裡，葉大嫂和葉三嫂已經抱在一起瑟瑟發抖了。

　　“我聽說，你小姑子上你家來住了？
”葉大嫂咽了一口口水問。

　　“可不是麼，也不知道人家那心怎麼就那麼狠。

　　“葛玉榮也就罷了，就算他罪有應得。

　　“可孩子又招誰惹誰了？
她也真做得出來，把孩子丢給公婆便直接回來了。
”

　　“那就在你家住下了？
”

　　“可不是麼！
”林玉梅一說起這事兒就生氣，“人家可不說是住在哥嫂家，人家說是回娘家，來投奔老太太的。

　　“這我還能說什麼？
”

　　“葛家那邊就沒找什麼麻煩麼？
”

　　“能生出葛玉榮那樣的兒子，他家能好到哪裡去。

　　“隻不過如今正忙着要跟放印子錢的那些人打官司，所以還沒顧上這邊罷了。

　　“唉……”林玉梅歎氣道，“我真是一想起來就頭疼得厲害。

　　“我就跟王歌說，他妹妹就這樣顧頭不顧腚地跑回來，萬一之後那些追債的人跑到咱家來怎麼辦？

　　“咱家可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若是那些追債的跟着你妹妹跑到咱家來，讓老太太或是孩子出點兒什麼意外，你受得了麼？
你受得了我也受不了！
”

　　“反正我今天臨出門前跟他說了，等我這次做完酒席回去，他若是不能把他妹妹弄走，那我就帶着孩子走！

　　“我現在跟着遊娘子，自己賺錢足夠養活孩子，我也不指望他了。
”

　　林玉梅說到這裡，終于忍不住哽咽起來。

　　她之前一直都在壓抑着自己，主要是不想當着孩子的面鬧得太不愉快。

　　如今面對葉大嫂、葉三嫂和馮月英，她終于控制不住，撲到葉大嫂的懷裡嚎啕大哭起來。

　　“你說我的命咋這麼苦，咋就攤上這麼一戶人家呢！
”

　　“你先别着急哭，王歌不是也沒說不攆他妹妹走麼！

　　“但他倆到底是兄妹，妹妹家裡突然出了這麼大的事兒，妹妹獨自一人回娘家，他也不好開這個口不是？
”

　　“我看他是根本不想開這個口。
”林玉梅抹着眼淚道，“每次一遇到他家的事兒，我和孩子就都得往後排，憑什麼啊？

　　“說句不好聽的，他以後若是有個病有個災的，還不得是我和孩子伺候他。

　　“他是能指望他娘能一直陪着他活到他七老八十繼續伺候他，還是指望他妹妹能給他養老送終啊？
”

　　“你這話跟我們說說也就算了，兩口子吵架可别說，多傷人心啊。

　　“其實王歌對你和孩子還算不錯，可那邊畢竟是他親娘和親妹妹。

　　“話說回來，他若是個對親人都不理不睬的人，你還敢跟他過一輩子啊？
”

　　葉大嫂一番話說得林玉梅不吭聲了。

　　“當然了，我不是說他做得對，隻是說，這件事兒你不能太逼他，不然上了夫妻感情就不值當了。
”

　　林玉梅抹着眼淚道：“遊娘子，那你說我該如何是好啊？
”

　　“實在不行你們就分開住呢？
”葉三嫂幫着出主意道，“他妹妹不是回娘家麼，這不正好有人伺候你婆婆了。

　　“讓她跟你婆婆一起過，你們兩口子帶着孩子單過，大不了每個月給點錢或是買些米面糧油送過去，絕對能省不少心呢！
”

　　聽了葉三嫂的話，葉大嫂和林玉梅同時陷入了沉思。

　　想了半天發現還真是這麼個理兒。

　　“沒想到，你這主意還真不錯！
”葉大嫂率先誇贊道。

　　林玉梅也連連點頭。

　　葉大嫂還細心地問：“你家房契地契上寫的誰的名兒？
”

　　“都是王歌的名兒。
”林玉梅道。

　　“那就好，不是你婆婆的名兒，她們就算想賣房子都賣不掉。

　　“你們幹脆出去租個房子搬出來，那邊就由着她們自己折騰去吧！
”

　　葉大嫂其實還有些沒有說出口的話。

　　要知道，高利貸讨債的可都不是好糊弄的，到時候天天上門找事兒，甚至連覺都不讓你會所，王大娘肯定用不了多久就撐不住要向兒子服軟了。

　　這樣的事兒鬧得多了，王歌自然就會對娘和妹妹有所疏遠。

　　林玉梅也下定決心道：“好，我知道了，我回去就跟他說。

　　“他若是不同意，我就在京城租一間房子，把兩個孩子都帶過來，這樣我每次出去做酒席還更方便一些呢！

　　“到時候我直接把兒子送到京城的書院裡讀書。

　　“我苦一點，省一點都沒什麼。

　　“等我兒若是有出息，說不定還能給我掙個诰命。

　　“指望男人？
狗屁都不是。
”

　　這話把車裡其他三個女人都給逗笑了。

　　林玉梅才發覺自己好像有點擴大攻擊範圍了，忙解釋道：“我說得可不是你們幾個啊！

　　“你們一個個都過得那麼幸福，越發顯得我太可憐了。

　　“尤其是姐夫，對你和晴天絕對沒的說，那寵得都沒邊兒了。

　　“聽說姐夫這次出去跑镖賺錢了？
多好啊！
”林玉梅越說越是羨慕。

　　平時但凡她在家裡說羨慕遊娘子的話，她婆婆必然會說：“過得再好，生不出兒子也是白搭。

　　“你看着吧，現在不抓緊要個兒子，天天隻顧着傻開心，以後有她哭的時候。
”

　　但她自己兒女雙全，還不是把日子過成如今這副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