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內侯周玄的宴席,提前讓京城春意盎然,街上的年輕男女成群結隊,裁衣首飾店鋪人來人往。
雖然先前有些士族舉辦過宴席,比如最有名的有金瑤公主陳丹朱參加的常家宴席,周玄那次也去了,但跟這次還是不能比,上一次主要是小姐們的玩樂,這一次是年輕男子為主。
這次常家也收到了請帖,這讓常氏歡喜不已,意味著常家的年輕男子們有機會與京城權貴結交來往了。
當然,原本就不算士族的劉薇也收到了邀請,雖然是庶族寒門小戶,但劉薇有個被皇帝親自任命的義兄,有橫行霸道的好友陳丹朱,還跟金瑤公主認識,現在寒門小戶的劉氏小姐在京城中的地位不低於任何一家貴女。
曹姑外婆特意把劉薇接去,親自給做新衣,劉薇也去了桃花觀,跟陳丹朱一起挑選衣裳,原本對穿戴不在意的陳丹朱,被她和阿甜帶動的也來了興緻,想了兩三個新發髻,還畫下來給李漣和金瑤公主送去。
皇宮裡的皇子公主們對於結交並不在意,但鑒於最近帝後吵架,皇子之間暗潮湧動,氣氛緊張,大家迫切的需要走出皇宮放松一下。
金瑤公主和兩個年紀小的公主忙忙碌碌的打扮,宮女們也往賢妃這裡跑來跑去,想要能跟著去玩。
一時間妙齡女子們在漸漸嫩綠的宮城裡如鶯鶯燕燕穿梭,皇帝站在高樓上看到了,陰沉好幾天的臉也忍不住緩和,春光年少總是讓人愉悅。
但在宮內一處偏殿,殿外初現的春光,被緊閉的殿門窗戶隔絕在外。
王鹹走進殿內,擺手咳嗽兩聲:“這大好天氣的,你又悶在屋子裡玩木料?
”
窗邊鐵面將軍盤膝而坐,幾案上擺著一堆木料,其中一塊正在膝頭研磨,碎屑散落在灰撲撲的衣袍上,不穿鎧甲,不像一個武將,像是一個老匠。
“你義女是不是讓竹林來問你參不參加宴席?
”王鹹伸手打開窗戶,感受撲面的春風,打趣,“我建議你還是去吧,好為你女兒保駕護航。
”
鐵面將軍專注的用刀在木料上雕刻,不看外邊春光一眼,隻道:“老夫坐在這裡,就能為其保駕護航,不用親去。
”
王鹹哈哈笑,春風中也送來一陣銀鈴笑,他循聲看去,看到不遠處幾個宮女嬉笑打鬧著而過,似乎一眨眼厚重的冬裝都換成了明豔的春裝。
“是很盛大的聚會。
”他撚短須感歎,“聽說從午間一直到夜裡,白天有騎馬射箭鬥戲,晚上還有花燈和焰火,我記得我年輕的時候也常常參加這樣的宴樂,一直到天明才帶著醉意散去,真是痛快啊。
”
他轉頭看旁邊還專注刻木頭的鐵面將軍,似笑非笑問:“將軍,去玩過嗎?
”
鐵面將軍道:“老夫不愛這些熱鬧。
”
王鹹想要說些笑話,但又覺得說不出來,看著低著頭灰白頭髮的老者——誰人沒有青春年少?
人也隻有一次青春年少啊,春光又易逝。
“將軍,要不我們也去吧。
”他忍不住提議,“周侯爺是年輕人,但誰說老年人不能去呢?
”
鐵面將軍搖搖頭:“太吵了,老夫年紀大了,隻喜歡清靜。
”
王鹹有些惱火,一甩袖子:“我比你年輕,你不去,我自去暢玩風流。
”
鐵面將軍在後道:“把門關上了,春寒料峭,我的老寒腿經不起。
”
王鹹罵罵咧咧兩聲,走到門邊抓住門又忍不住問:“腿傷又犯了嗎?
用些膏藥吧?
”
鐵面將軍嗯了聲,想到什麽又笑了笑:“丹朱小姐送來的藥裡也有治療寒傷風濕的藥,果然不愧是武將之女,知道武將身上都有什麽傷病。
”
王鹹呵了聲將門一甩:“那你用你女兒的藥吧,我不管了。
”氣呼呼的走出來,門關上了窗戶沒關,他走出去幾步回頭,見鐵面將軍坐在窗邊低著頭繼續專注的刻木頭——
對於一個老人,可能隻有這個可以玩樂的吧,春光,青春,年少,鮮衣怒馬,姹紫嫣紅,都與他無關了。
王鹹的身影在窗邊消失,鐵面將軍木頭上最後一刀也落定了,他滿意的將刻刀放下,將木塊抖了抖,放到桌子上,桌子上已經擺了十幾個如此的木塊,他端詳一刻,大袖子掃開一塊地方,鋪展一張紙,取來硯台,將一塊木料沾墨在紙上按下,再拿起,紙上就多了一個小人。
小人惟妙惟肖,背著弓箭,似乎在縱馬疾馳。
鐵面將軍將其他的木塊一一拿起沾墨按在紙上,紙上出現了越來越多的小人,有人提燈,有人舞劍,有人吹笙,有人擂鼓,有人飲酒,有人對弈,有人攜手歡笑——
春風從窗外吹進來,吹動紙張,紙上的小人如同活了過來,它們玩樂著,嬉笑著,肆意著。
鐵面將軍坐在桌案前,春風也拂過他灰白的頭髮,灰袍,他盤膝托腮,一動不動安靜的看著。
阿甜跳下馬車,仰頭看到了上方,越過侯府高高的門牆,能看到其內設置的彩樓。
“小姐快看。
”她高興的伸手指著,“還有蕩秋千。
”
陳丹朱和劉薇坐一輛車來的,兩人此時下車,都擡頭看去,已經有不少赴宴的人來了,女孩子們在蕩秋千,隔著高高的牆傳來一陣陣銀鈴般的笑。
笑聲是會感染人的,陳丹朱和劉薇便也相視一笑。
“一會兒我們也去玩。
”劉薇笑道。
陳丹朱點點頭,兩人手牽手要進門,身後傳來整齊的馬蹄聲腳步聲,顯然有身份貴重的人來了,陳丹朱尚未回頭看,就聽到有人喊“丹朱!
”
她與劉薇回頭,見一輛由禁衛護送的馬車駛來,金瑤公主正掀起車簾對她招手。
陳丹朱和劉薇忙轉過身迎來,車上另一邊的車簾也被掀起,一個星眸朗月的青年男子對她一笑。
陳丹朱的臉上瞬時也綻開笑容:“三殿下。
”
三皇子和金瑤公主下了車,在一群太監宮女的簇擁下來到陳丹朱面前,剛要說話,侯府門內一陣騷動,有一人闊步而來,他高挑頎長,穿著黑底金絲曲裾深衣,金絲勾勒猛虎狀從肩頭延伸到胸前,在來來往往青春年少錦衣華服中耀目生輝。
“三殿下。
”周玄揚聲喊,“金瑤。
”
偏偏不看陳丹朱。
關內侯親自迎接,三皇子和金瑤公主隻能先離開陳丹朱,與周玄見禮。
“快請進。
”周玄伸手做請,“二殿下五殿下他們都到了,我還以為你也不來了呢。
”
並不是所有的皇子都來,太子因為忙於政務,讓太子妃帶著子女來赴宴,皇子們都習慣了,大哥跟他們不一樣,隻是現在又多了一個不一樣的,三皇子也在忙於皇帝交給的政務。
三皇子一笑:“我身體不好,還是要多休息,所以來阿玄你這裡散散心。
”
周玄拍他肩頭:“這就對了,人生苦短,那麽累做什麽。
”
說罷與他攜手進門,金瑤公主跟在身旁,宮女太監隨行,將陳丹朱劉薇便隔斷在後。
陳丹朱也並不在意,牽著劉薇的手待他們走過去再邁步,剛邁上台階,前方的周玄回過頭,眼角的餘光看了看三皇子,對她挑眉一笑,幾分得意。
得意打斷了她跟三皇子同行說話嗎?
幼稚,陳丹朱衝他撇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