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陳三爺就去找了陳二爺。
陳二爺剛從秦氏那裡吃了早膳出來,到了寧輝堂後小廝捧了碗熱茶上來。
他嘗了一口,就緩緩地皺眉:“老三,你這兒也不備些好茶!
”
陳三爺笑了笑:“菊花泡茶清火明目,你多喝些為好。
”
陳二爺覺得自己三弟意有所指,不自在地咳嗽了兩聲:“……算了,不說這個。
你真要讓趙懷調入中軍都督府。
現在中軍都督府都督可是張居廉的人,要想調回來不容易。
我也得和趙懷商量一下。
”
“他在陝西領兵多年,資歷是肯定夠的。
何況他也早就想回來了。
”陳三爺歎了一聲,“他們這樣的武將現在本就地位不高,兵權又被兵部製衡。
要想晉升還要有靠山……不然憑他的戰功,中軍都督府的都督位置早就不在話下了。
”
陳二爺點點頭,若有所思了一會兒。
“老三,我這就要調任湖廣了,就是想幫你也幫不了。
你自己要謹慎些……我手底下的人全留給你使喚,明日就讓紀元到你那裡去。
你要是需要我的人脈,讓紀元寫信給我。
”
他和陳三爺的利益關系倒是一體的,沒有陳三爺在內閣,他在外的仕途也不會這麽順利。
陳家本來就是靠他們兩人支撐著,這個時候他自然要用盡全力幫陳三爺。
雖然知道此法兇險,但逼到不得不反抗的時候,也隻有孤注一擲了。
紀元是陳二爺最器重的幕僚,這些年也幫了陳二爺不少。
陳三爺點頭道:“這個時候你一定要謹慎,千萬別被人抓著把柄。
一旦我明面上和張居廉不和了,你做過什麽就會被揪著不放,沒什麽錯也要給你逼出來。
”
“我知道。
你放心吧!
”陳二爺隻是說。
他為官多年,知道這是相當敏感的時候,他不能給老三添堵,老三現在就是走在懸崖邊上,謹慎得很,隨時都怕掉下去。
畢竟現在朝堂上。
能隻手遮天的是張居廉。
等陳二爺離開後,陳三爺站在書房裡想了很久。
他安排了這麽久,現在也應該是要開始的時候了。
要說有什麽擔心的,還是這一大家子人。
母親、錦朝、長鎖,還有錦朝肚子裡尚未謀面的孩子。
真要是失敗了,他連這孩子的面都見不著。
那就是人家所說的遺腹子了。
他閉了閉眼睛,喊了江嚴進來。
準備安排後面的事。
如果他真的有意外,一定要給錦朝他們留下退路,他說過要護著她的。
夫為天,他得給錦朝撐著一片天,不然她以後該怎麽辦。
這些錦朝卻不知道。
給孩子的鞋襪做好了,又開始做肚兜兒。
宋媽媽看她的肚兒圓圓,說這胎肯定是個女孩。
錦朝準備了件黃色繡紅蓮的肚兜,紅色繡合歡花的肚兜。
都是潞綢的料子。
她也希望肚子裡的是個女孩,給長鎖添個妹妹。
有人來看錦朝。
就笑著指著錦朝的肚子對長鎖說,裡頭有個妹妹。
長鎖好奇地睜大眼睛,信以為真,晚上要睡的時候就趴在母親身上找妹妹。
顧錦朝把他抱到一邊去。
他就把自己翻過來,手腳張開跟自己玩。
一會兒可能又把妹妹給忘了,笑嘻嘻地又要錦朝抱他。
顧錦朝瞧著陳三爺還沒有回來,讓小廚房先端了薏仁豬蹄湯來喂長鎖喝。
過了年沒多久就開春了,天氣漸漸暖起來了。
還是下了最後一場小雪,皇城夾道兩邊的柳樹枝椏上堆著毛茸茸的雪,給初升的太陽一照,不出一刻鍾就化了。
陳三爺打開車簾看了看,外頭陽光正好,枝椏上發了新芽。
駕車的胡榮笑著說:“三爺,您看今年這春來得多早,恐怕沒幾日就要減衣裳了。
”
他就穿了件薄棉衣,還熱得出了汗。
陳三爺望著晴天眯了眯眼睛,今年的春天確實來得很早。
進了皇極門之後他下了馬車,外面雖然有太陽,風還是又乾又冷的。
胡榮拿了鬥篷來給他披上。
等到了內閣後等了片刻,張居廉才帶著隨從來了,眾人齊齊站起來稱了首輔。
眾閣老分了位置坐下,張居廉旁邊的隨侍先端了一疊奏折上來。
先說的是春耕的事,再就是雪災,然後說到官員罷黜。
“……福建沿海風患甚重,漳州府沿海圍墾春耕無力,今年恐怕是艱難。
”張居廉說,“諸位先議,看能不能派幾個懂水利對的官員去看看。
”
“漳州府原是陳大人提議興起的,說是其地勢好。
當初沿海圍墾的時候,還從戶部撥了不少銀子下去……現在有風患,陳大人已經多想辦法。
陳大人總比咱們熟悉漳州府。
”姚平笑著說道。
陳彥允擡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漳州府是他提議助修的,這幾年漳州府的糧食產量多了不少。
前幾年論功的時候他沒有承下來,心想自己不過是大略提了個意思,具體做法還是漳州知府和他手下的戶部郎中在辦,便也沒有應下來。
現在出事要算到他頭上來了。
“漳州府那地確實是風患頻發。
”他收回目光,輕聲說,“我當時看過漳州府的縣志,卻也不是沒有治理的辦法。
要是及早解決了,也不會耽誤春耕。
”
張居廉看向陳彥允:“你做這事確實有些大意了,當時沒考慮到漳州府風患頻發?
”
陳彥允隻是道:“當時並不覺得嚴重。
”
“你這些年確實幹了不少事,說起來還是年輕不夠穩重的緣故。
”張居廉說,“漳州府要是春耕無成,你也要擔責任的。
下次做事情要多思量。
至於這治理風患的事,還是交給工部來做吧。
”
說著喝了口茶,讓侍讀拿了下一本奏折上來。
眾人的目光落在陳彥允身上,什麽猜測和意味都在裡頭。
陳彥允卻面色不改:“是。
學生知道了。
”
內閣議事這樣的場合,張居廉怎麽也要給陳彥允幾分薄面才是。
現在他的這番不留情面,不過是想明裡暗裡打壓他罷了。
張居廉想讓他聽話,想掌控他,自然不能給他太大的面子。
漳州府風患損失算在陳彥允頭上,補救的卻是別人。
他這幾年在漳州府上的功績倒什麽都不算了。
梁臨看他的目光難免就有些動容。
等議事完了之後,梁臨過來找他說話:“首輔原是最信任你的,想來是上次劉新雲的事讓他真的惱了你。
不過你是首輔一手提拔上來的,他也最多是氣惱你……”
差點都要他的命了,還隻是氣惱嗎?
陳彥允從內閣裡出來,就不由得想笑。
內侍過來說,皇上請他過去。
陳彥允不再想這件事了。
跟著內侍朝乾清宮去。
朱駿安正在乾清宮後面的荷池邊釣魚,周圍宮人簇擁著。
他顯得很不高興,臉色一直緊繃繃的。
看到陳彥允過來才放松了些,招手讓他過去:“陳大人過來這裡坐!
”
他又對周圍的宮人說:“你們都退下吧,朕要和陳大人說話。
”
他身邊站著司禮監秉筆太監馮程山。
聞言就看了陳彥允一眼。
然後笑了笑:“皇上,您在這池子邊沒有人服侍怎麽行。
不然讓別人退下,老奴就在旁邊看著您如何?
”
張居廉吩咐過馮程山,不要朱駿安單獨和大臣們說話。
朱駿安原本都會應下來。
這次卻沉了臉:“朕的話你不聽麽?
那朕就告訴母後去,要母後來說!
”
聽著話的語氣。
還是個小孩呢。
馮程山有些掛不住臉:“這……要是太後怪罪,恐怕老奴更是不好說啊!
”
朱駿安哼了聲:“你要守著那便守著吧。
陳大人,你跟朕到書房去說話。
”他起身拉了陳彥允,又回頭說了句。
“都不準跟上來。
”
等走過了回廊,朱駿安回頭一看沒有人跟上來,才停了下來。
“陳大人,這樣如何?
”
小皇帝雖然做事不周全,但畢竟是因為他還年幼的緣故。
陳彥允微笑著稱讚他:“皇上做的不錯。
”
朱駿安松了口氣,清秀的臉上卻露出幾分苦澀:“朕也就能做些這種事了。
上次看到劉大人那麽受辱,朕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後宮裡莊嬪封了淑妃後,便連敬妃都不放在眼裡……朕看她著實不喜歡!
陳大人,上次您說讓朕容忍,這可要到什麽時候?
”
他略一停頓,就柔聲說:“皇上貴為天子,不想忍那就不忍了。
”
朱駿安眼睛一亮:“陳大人的意思是……”
“可以開始了。
”他說,“您身邊的內侍江夏是臣的人,臣和你說太多話別人會起疑。
以後臣要您做什麽,就由江夏轉達給您。
金吾衛您不能信任,錦衣衛倒還可以一用。
您下次召錦衣衛指揮使的時候,就按照江夏所說的話吩咐他。
”
這代錦衣衛指揮使是先皇親自提拔的,對皇家忠心耿耿。
隻是皇帝年幼,尚不能驅使罷了。
錦衣衛雖然兇名在外,但用得好就是一把利器。
朱駿安點點頭,臉上又是忐忑又是激動。
陳彥允卻看到馮程山從回廊上過來,轉移話題說起來釣魚的事。
朱駿安疑惑了一下,立刻反應過來,笑著應了兩句,把馮程山應付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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