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0章 術業有專攻
街上飄著雪,水上覆著冰。
初冬的京都,是那般的寂清。
王破和陳長生,沿著洛水行走,街上空曠無人,隻有雪不停地落著,仿佛已經落了十年。
在街道兩側的民宅裡,在牆後,在洛水裡的船上,在橋後,在陰暗的天地裡,不知隱藏著多少人。
那些人來自諸州郡,王府,諸部,諸衙,有衙役,有捕快,有清客,有家仆,有英雄,有好漢。
然而,冰面漸被冬日薰軟,枯柳輕輕擺蕩,依然沒有人出手,微雪裡兩道身影,沒有受到任何打擾。
因為朝廷裡的高手始終沒有出現,這些衙役捕快,清客家仆,哪裡敢搶先出手?
至於那些以英雄好漢自居的各州強者,又哪裡有臉敢向王破和陳長生出手?
當朝禮部侍郎被暗殺,這是很大的罪名,大周朝廷有足夠的理由通緝王破,星空之誓也就此結束。
朝廷也有理由要求陳長生和離宮給出交待。
京都已經戒嚴。
北兵馬司胡同外,那個渾身帶著鐵寒味道的男人已經睜開了眼睛。
直至此時,朝廷始終沒有什麽動靜,自然是因為有別的原因。
保合塔前,早已整裝待發的羽林軍,被國教騎兵攔住了,兩道如黑潮般的騎兵陣勢,隨時可能相遇。
城門司前,到處都是青藤五院的教習與師生,徐世績臉色鐵青,卻沒有辦法下令讓騎兵向外衝去。
風雪裡,王破和陳長生繼續行走,偶爾駐足對寒柳雪岸說上幾句,就像是真正的遊客。
他們到了哪裡,他們做了什麽,各處發生了什麽事情,為何直到現在,都沒有人攔截他們?
這些情報,在最短的時間裡,聚到了那座曾經落滿海棠花、如今隻餘枯枝的庭院裡。
周通坐在太師椅裡,大紅色的官袍顏色愈發深沉,仿佛真正的血,臉色越發蒼白,仿佛真正的雪。
整座京都,現在都在看著洛水畔那兩個人。
整個世界,都知道那兩個人要來這裡殺他。
按道理來說,即便那兩個人是王破和陳長生,也沒有可能走到北兵馬司胡同。
可今天的情形有些詭異。
離宮方面,似乎真的想隨陳長生一起發瘋。
還有很多人在冷眼旁觀,就像看戲。
……
……
雪花從離宮的簷角之間落下,在黑色的地面上畫出一方白色的圖案。
一位滿身貴氣的婦人站在白色圖案的中間,想著小時候在大西洲皇宮裡堆的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雪人,想著女兒臨行前那委屈的小模樣,沒有因此而心生軟弱,語氣反而變得愈發強硬起來。
“按道理來說,我是外人,今天這場戲,在旁看著就好,但如果真的出了事,會影響到北伐。
”
教宗看著她說道:“所以牧夫人你來見我?
”
這位貴婦姓牧,因為她是大西洲的公主,像教宗陛下還有以前的天海聖後,都習慣稱她為牧夫人。
她還有一個更了不起的身份——妖族皇後,真正的聖人。
所以哪怕面對著至高無上的教宗陛下,她也沒有絲毫讓步的意思。
“難道你希望我去見陳長生?
”
教宗說道:“或者,你應該去見商。
”
牧夫人微微挑眉說道:“現在是他和王破要殺人。
”
教宗說道:“總要殺過再說。
”
牧夫人沒有想到會聽到這樣的答案,聲音微寒說道:“年輕人在胡鬧,您何必非要幹涉其間?
”
“誰都是從年輕的時候過來的,而且王破是普通的年輕人嗎?
不是,陳長生是嗎?
也不是,他是我的傳人,是你女兒的老師。
”教宗笑容漸斂,緩聲說道:“你應該希望他能夠成功。
”
牧夫人看著他忽然說道:“妖族從來沒有請求過您做任何事。
”
教宗蒼老的眼睛裡,忽然閃過一抹光芒,有些刺眼,有些鋒芒。
牧夫人神情不變,說道:“您明白我的意思。
”
教宗淡然說道:“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如果我真的不顧大局,周通三百年前就已經死了。
”
這已經算是承諾,但牧夫人明顯覺得還不夠,說道:“那國教騎兵是誰派過去的?
”
教宗歎了口氣,不再回答這個問題,轉身向宮殿深處走去。
茅秋雨不知何時出現,對著牧夫人極有禮數地伸開手臂,說道:“您請這邊走。
”
……
……
妖族與大西洲的態度,無法改變教宗陛下的想法,但正如教宗陛下所言,他向來最看重的便是大局。
初雪的京都,離宮替王破和陳長生解決了很多問題,讓長街的冷清空曠持續了更長時間,但沒有一位國教大人物會出手相助。
那樣的話,國教與朝廷便會真正地撕破臉,如牧夫人擔憂的那樣,影響到日後北伐魔族的大局。
對於眼前的局面,牧夫人不是很滿意,因為她不想王破和陳長生的瘋狂行為成功,也不想他們死。
現在朝廷早有準備,必然在北兵司胡同埋伏著無數強者,最關鍵的是,鐵樹一定會出現。
怎麽看,王破和陳長生都必死無疑。
很多人都是這樣想的。
所以,他們看著在冷清的長街上,在飄舞的微雪裡前行的那兩道身影,總能看出一些悲壯的意味。
風蕭蕭兮洛水寒。
王破和陳長生卻沒有這種自覺。
他們沿著洛水行走,說些故紙堆裡的陳年舊事,比如王之策當年如何,說些最近數年的變化,比如去年奈何橋被船撞了幾次。
且行且閑談,踏雪不尋梅,顧盼不囂張,隻是舉步落步,自然調整,漸與天地相合。
然後,就走到了北兵馬司胡同。
沒有看見如潮水般的騎兵,沒有如暴雨般的弩箭。
在清曠的雪街上,他們隻看到了一個人。
那個人渾身寒意,鋒芒隱在衣衫之間,不與微雪同世界,自有出離世俗意。
這是位神聖領域的強者。
“鐵樹,境界深厚至極,不以妙勝,隻以力取,以戰力論,八方風雨裡可進前三。
”
王破對陳長生說道。
當初在潯陽城,他與陳長生聯手對戰朱洛,沒有任何勝機,就連一點機會都沒有。
今天出現在雪街上的鐵樹,境界實力與朱洛相仿,年齡更小,氣血意志正在全盛之時。
正如王破評論的那樣,單以戰力論,鐵樹與別樣紅以及另外一位老怪物,最是強大。
即便天機老人複生,在這方面也不見得比他更強。
今天他們要面對的,便是這樣的一個人。
鐵樹沒有站在街上,而是坐在街邊的一張桌旁。
桌旁有幾把椅子。
“就此分開吧。
”
“好。
”
“我去坐一坐。
”
“好。
”
簡單的兩句對話結束。
陳長生和王破在街上分開。
王破向街邊走去。
陳長生向街頭的那座庭院走去。
王破要去那張桌邊坐一坐。
坐一坐,就是會一會。
他要會一會鐵樹。
雖然他是逍遙榜首,年輕一代裡無可質疑的第一高手,但和鐵樹這種傳奇強者比起來,還差得很遠。
可是,誰都不敢說他必然會輸。
因為他是王破。
家破人亡,流浪到淡水,行走到天南,他一輩子都在對抗強大的命運。
無論是大周朝廷,還是朱洛這樣的強者。
到今天為止,他還沒有真正的贏過一場,但他也沒有輸過。
天涼王破,最擅長以弱敵強。
街盡頭那座庭院,曾經開滿海棠花,今夜落滿了雪。
陳長生向那邊走了過去,神情平靜,腳步穩定,呼吸吐納心自在。
他知道,那座庭院裡肯定隱藏著很多刺客、殺手、強者,還有位聚星上境的周通大人。
但他毫無懼意,因為他來過這裡。
那一次他沒能殺死周通,今天一定能。
他有信心,於萬軍之中,取周通首級。
因為他修的道,學的劍,本來就是萬人敵。
隻不過除了荒原南歸在茶鋪裡殺人那次之外,他一直沒有機會展現給這個世界看過。
國教陳長生,最擅長以寡敵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