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相同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恨吧,越恨我,你就越離不開我。
”
朱牆黛瓦,宮苑森森。
許七安抱著默默垂淚的臨安,穿過重重殿宇、廣場,在禁軍宦官宮女等人的注視下,一路返回韶音宮。
途中不停掙紮的臨安終於被放下來,抽泣道:
“你廢了皇帝哥哥,還要當著,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抱我回來,是覺得這樣羞辱我才過癮嗎。
”
眼皮粉光融滑,淚珠掛在睫毛上,淒楚的望著他。
許七安懷裡還殘留著淡淡的幽香,吐出一口氣,笑道:“我抱自己未婚妻怎麼了?
誰還敢說個“不”字。
”
“我不是你未婚妻。
”
臨安別過頭去,給他一個嬌媚漂亮的側臉。
這時,被許七安拍過屁股蛋的宮女,氣喘籲籲的追了過來,跑的小臉煞白,兩手掐腰,微微俯身,喘息道:
“呵,可算追上殿下了。
”
臨安抽了抽鼻子,於裙擺飛揚間轉身,冷著臉進入韶音宮。
許七安厚著臉皮跟上去,她坐在涼亭裡,許七安跟著進涼亭,說要陪她下棋,她就賭氣去內廳,許七安就說正好,寒冬臘月,喝一杯暖茶。
臨安二話不說,冷著臉進閨房。
內廳裡,隻剩下許七安和大宮女。
清秀可人的丫頭,鼓足勇氣,低聲道:
“許銀鑼往日裡哄女子最是拿手,今兒怎麼不哄殿下?
”
許七安嘆了口氣:
“悲時不要安慰,怒時不要開解。
”
人被某種情緒主導時,旁人的話說了也是白說,就像家中辦喪事,你心裡大悲大痛,旁人自以為好心的來安慰,其實在事主看來,這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所以就不要自以為是了。
被廢的永興是臨安的哥哥,不是他的哥哥,痛苦悲傷的是她母妃,不是他的母妃。
既然無法感同身受,又何必站著說話不腰疼?
她的親人遭遇了這般對待,難道還不允許她悲痛傷心?
非要立刻原諒他,說一些“你也是為國為民”這樣的話,才顯得臨安有大局觀和善解人意?
不,那樣的人反而是最冷血的。
許七安一直坐到臨近黃昏,這才起身離開。
宮女如釋重負的“呼”出一口氣,轉而去了臨安的閨房。
奢華寬敞的主臥,宮女輕手輕腳的推門而入,掃了一眼桌上原封未動的食盒,再看向坐在床邊,木然發呆的二公主,心裡默默嘆息。
殿下,好歹吃點東西。
臨安表情木然,說道:
“母妃以前說我和他是孽緣,我不服氣,怎麼會是孽緣呢?
”
“我喜歡的男人,是連破奇案的天才,是為民做主的銀鑼,是願意為鄭興懷衝冠一怒的英雄,是一人獨擋巫神教大軍的戰神。
”
“可是,他也是逼我胞兄退位,讓我母妃傷心欲絕的人。
”“母妃說的沒錯,也許,我和他真的是孽緣。
”
宮女猶豫一下,小聲問道:
“那,那殿下,你還愛他嗎?
”
臨安苦澀笑道:
“事到如今,說這些又有何用?
”
“母妃這輩子最大的心願有兩個,一,成為後宮之主,母儀天下。
二,皇帝哥哥榮登大寶。
”
“皇帝哥哥登基的那段時間,母妃做夢都會笑醒,打從出生起,我沒見過她笑的那麼開心。
皇帝哥哥說,剛登基不久,朝局不穩,不能廢了太後。
母妃也認了,為了兒子,她什麼都可以忍。
”
“至於皇帝哥哥,父皇.......貞德帝在位時,他每天過的戰戰兢兢,提心吊膽。
生怕哪裡做的不合先帝的意,太子之位花落別家。
”
“他做夢都想當皇帝,試問誰不想呢,連懷慶都想當皇帝....... ”
“...... ”
“他摧毀了我母妃和胞兄的一切,我知道,他有他的苦衷,有他的原因,我甚至不能說他有錯。
”
“可那是我的母妃和胞兄啊,你告訴我,我該像旁人那樣,為許銀鑼做的壯舉歡欣鼓舞?
”
宮女站在一旁,聽著臨安殿下喋喋不休的訴說,沒來由的想起當初,殿下為了和長公主慪氣,故意拉攏許銀鑼。
她親眼看著殿下一點點親近那個小人物,一步步淪陷,時間走過了兩年,卻漫長的像是二十年。
那個小人物如今已是叱吒風雲的大英雄。
殿下和許銀鑼之間的愛恨糾葛,早已說不清理不清了。
過了許久,臨安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深吸一口氣,起身,說道:
陪我去一趟鳳棲宮,我要見太後。
”
兩人離開韶音宮,在黃昏的餘暉中,朝著鳳棲宮行去。
不多時,來到了太後居住的鳳棲宮,太監通傳之後,主僕倆被引入內廳。
太後穿著裁剪精緻的華美宮裝,美貌端莊,傾國傾城,歲月彷彿不忍在她身上留下刻痕。
臨安小時候見她,便覺得是神仙般的人物。
如今她都到了嫁人的年紀,太後依舊容顏未改。
“這是跑我這裡來訴苦呢,還是咒罵?
”
太後正在烹茶,表情淡淡的開口,頭也不擡。
這股子清冷的模樣,也一如往昔。
她坐著後宮嬪妃人人眼紅的位置,卻一副與世無爭,對什麼都提不起興緻的模樣。
臨安微微搖頭:
“臨安不是為了皇帝哥哥的事,是為了自己的事。
”太後低頭擺弄茶具。
臨安深吸一口氣:
“臨安想退婚。
”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感覺心被剜了一塊,疼的滴血。
太後放下了手裡的茶筅,凝視著她片刻,道
“先坐!
”
等臨安依言入座,太後望著她,表情淡然,語氣卻柔和了幾分,道
“本宮是派人打探過的,你和那許七安平日裡走得近,也算兩情相悅。
可是因為永興的事,讓你心裡有怨?
”
哪怕再不管事,自已女兒篡位動靜鬧的這麼大,她這邊當然也得到了消息。
而站在她女兒背後的男人,就是許七安。
臨安想了想,搖頭:
“喜歡的,可我無法再面對他了。
”
“母妃被軟禁在景秀宮,皇帝哥哥被關在司天監,他們身陷囹圄的之際,我卻心安理得的嫁給他?
”
“母後,我,我已經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了....... ”臨安低下頭,淚珠啪嗒啪嗒的滾落。
太後輕輕頷首:
“這女人啊,最怕心結難解。
與其跟他成親,然後留下一輩子的心結,不如斷了這份念想。
”
“退婚便退婚吧,我是你嫡母,這件事上還是能做主的。
”臨安沒有擡頭,強忍著絞痛的心,哽咽道:
“多謝母後。
”
太後“嗯”了一聲,沒什麼表情的說道:
“可你不是不愛他,將來哪天,如果你解開了心結,卻已物是人非,他娶了別人為妻,而你也已嫁做他人婦。
這難道就不是另一個心結了嗎。
”
臨安一愣,忽然淚如雨下,哭道:
“母後,我,我該怎麼辦........ ”
太後微微搖頭,相比起她那個野心勃勃,滿懷壯志的女兒,眼前這位公主,是真正的未經風雨,心性單純。
這驟然而生的政變,一夕間天翻地覆,對她來說,打擊確實太大了。
“這是你的心結,與本宮無關。
”
太後煮好茶,也沒要分享給臨安的意思,素手端茶盞,親抿一口,淡淡道:
“不過本宮倒是可以與你講講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本宮入宮前,與魏淵早已私定終身,甚至一起私奔過。
你那個討人嫌的母親,這些年沒少詆毀我吧。
”
臨安默然。
她確實知道皇後和魏淵的事,一半源自母親的碎碎念,一半則是今日許七安和母妃的對峙。
“我記得初見他時,桃花開的正美。
彼時,他全家死於戰亂,千裡迢迢來京城投奔我爹,那是他生中最落魄的時候。
但我知道,父親帶回來的,是一個心裡藏著猛虎的少年,時隔多年,我依舊清楚的記得他的眼神。
”
“我也知道,他看見我的第一眼,便瞧上我啦,隻不過父親桃李滿天下,他的學生中,喜歡我的不在少數,不喜歡我的,才寥寥無幾,我便沒有在意。
”
臨安忍不住看眼太後精緻美豔的臉,心裡是服氣的。
“我憐憫他的身世,處處善待他,親近他,但我當時並不喜歡他。
我心裡偷偷喜歡的是父親的一位學生,年長我幾歲,滿腹學識,一表人才。
”
“每每來府,上做客,便給我帶些小禮物,與我聊聊話本,談談風月,久而久之,便互生好感。
”
“可是沒過多久,他就因為在教坊司與一位朝中大人物的公子爭風吃醋,得罪了對方,而我才知道,他一貫表現出溫良恭僉,都是裝的。
”
“私底下,與那些風流好色的國子監學子毫無區別。
”太後回憶著往事,笑了笑:
“畢竟是少女懷春的年紀,當時心裡多少有些難受,人也變的消沉。
是魏淵的陪伴讓我慢慢走出了陰影,解開了心結。
他彷彿能看穿我的心,知道我什麼時候開心,什麼時候難過。
”
“開心時該送什麼禮物,難過是該送什麼禮物,我時常覺得,他比我更懂我自己。
再後來,他慢慢嶄露頭角,越來越優秀,在府上的第二年,父親對弈就再也沒贏過他。
”
“學問也越來越精深,深得我父親喜歡。
到了第三年,他外出負笈遊學,去了整整半年才回來。
也是在他離開的那段時間裡,我才發現自己喜歡上了他,無時無刻不在掛念他。
”
“等他遊學歸來,沒多久,我與他就偷偷私定終身,他決定金榜題名後,便向父親提親。
對了,那會兒我才知道,當初老師的那位學生,之所以在教坊司與人爭風吃醋,是他一手策劃的。
”
“知道我仰慕老師的那位學生後,他就一直暗中觀察,在心裡謀劃著怎麼拆散我們。
這些都是魏淵後來主動我的,他說,他不可能讓心愛的姑娘喜歡上別人。
”
很美好的愛情故事,但臨安知道,最後的結局並沒有如他們預料中的那樣發展,太後進了宮,魏淵成了宦官。
這是早已註定的結局,所以這個愛情故事,又變的不是那麼美好了。
“後來我認識了還是皇子時的元景,父親知道元景對我有意,為了他自己的前程,便將我送入皇宮。
在那之前,我曾與魏淵私奔,但被父親派人抓了回來。
”
“魏淵就是在那次之後,被我父親送進淨身房的。
他惱恨魏淵帶我私奔,險些壞了他的好事。
便故意讓魏淵做了宦官,送進宮來當差,以這樣的方式來羞辱他。
”
“魏淵的生父,對我父親有過救命之恩,他卻親手絕了魏家香火。
魏淵得勢之後,親手殺了我父親,殺了我弟弟,絕了上官家的香火。
”
“這一筆亂七八糟的爛賬,不比你的更折騰人?
”
臨安沉默了。
太後繼續道:
“這二十多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後悔,當初若是更謹慎些,更果斷些,我們兩人何至於此?
”
“太後與我說這些,是想告訴我,不要因為一時的情緒做出讓自己將來後悔的決定。
臨安現在尚有選擇的權力,一旦蓋棺定論,便無法回頭了?
”
臨安咬著唇,說道。
太後搖搖頭,笑容冷淡:
“隻是恰好被你這丫頭勾起回憶罷了,如今魏淵已死,元景已死,這些事,我便不需要再藏著掖著,算是一吐為快了。
”
“至於你與許七安之間,那是你自己的事,與本宮何幹。
”
臨安默然起身,行了一禮,沒再提退婚的事,帶著貼身宮女離開鳳棲宮。
........
夜裡。
韶音宮,臥房。
六疊屏風後,臨安靠左在浴桶裡,裸露出雪白的玉背,冒著熱氣的水面漂浮著花瓣。
圓潤的鵝蛋臉就像蔫了的桃花,顯得無精打采,眸子渙散,愣愣出神。
兩名宮女一手端著瓷碗,一手在臨安藕臂塗抹浴膏,這是比皂角更高端的東西,護膚美白。
沐浴結束後,臨安披上絲綢睡衣,安靜的蜷縮在被窩裡,不知在想些什麼。
“真不知道殿下做錯了什麼,許銀鑼為何要這般對她。
”外屋,兩名宮女坐在桌邊,小聲碎碎念。
“倒也不是許銀鑼薄情,大人物間的權力糾葛,複雜的很,殿下隻是不慎牽連其中。
說不上對錯,都怪就怪老天爺。
太後娘娘說的對,就怕將來殿下想通,卻已是物是人非,那才是真正的心結。
”
“以後會怎麼樣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殿下現在心結難解,那許銀鑼怎麼也不來哄哄。
哄好了殿下,心結不就解開了嗎。
”
“關鍵是殿下現在聽不進好話呀。
”
兩位宮女小聲嘀咕,唉聲嘆氣。
夜無話,次日,臨安頭昏腦漲的醒來,眼圈紅腫。
昨晚一個人默默淚了許久,睡的也不踏實。
她蹙著眉頭,坐起身,喊了幾遍貼身宮女的名字,但無人應答。
掀起棉被下床,踩上繡鞋,透過低垂的珍珠簾,朝外室看去。
外室的圓桌邊,坐著一個青衣人,背對著她,回首微笑道:“喝點清粥吧,我親手給你熬的。
”
臨安臉色一冷,側過頭去,冷冰冰道:
“你來做什麼,這裡是本宮的閨房,許銀鑼不但要手掌天下權,還要禍亂宮闈嗎。
”
許七安任她嘲諷,不反駁不狡辯,也不口花花,吹了一口熱粥,柔聲道:
“看著就知道你昨夜睡的不踏實,喝點粥吧。
”
臨安直接扭頭,縮回床上。
許七安嘆息道:
“你從來沒有這般討厭過我,聽說昨日去了鳳棲宮,找太後退婚?
”
臨安賭氣說道:
“我不會嫁給你的。
”
對面沉默了片刻,又是一聲嘆息:
“如果這是你的選擇,好,我同意。
”
這一瞬間,她心像是被捅了一刀,眼淚不爭氣的流下來。
許七安接著說道:
“但我有個要求,今天陪我出去走走,我想帶你去個地方。
”臨安哽咽道:
“好”
正好讓自己死心。
她依舊不肯喝粥,待簡單洗漱一遍後,許七安帶著她來到庭院,在宮女和宦官詫異的注視下,擁住臨安獨有的水蛇腰,縱身刺入雲霄。
耳邊風聲呼嘯,身子騰雲駕霧,從未真正禦空飛行過的臨安,下意識的把臉埋在許七安懷裡,很有骨氣的沒有尖叫出聲。
過了半晌,她睜開眼睛,看見頭頂天空蔚藍廣闊,身下黑土無邊無際,川流如銀帶,心情一下子變的蒼涼遼闊起來。
“如果是春天的話,風景會好很多,可惜寒災洶湧,肅殺萬物,中原萬裡河山,幾乎不見綠意。
”許七安說了一句。
臨安聞言,昂頭看去,看見了眼前男子棱角分明的面部線條,勾勒出俊朗的五官。
許七安禦風極快,小半個時辰,兩人在一座大城外落地。
“這裡是潯州!
”許七安道。
臨安茫然的點頭,其實並不知道潯州在什麼地方,也不明白他為何要帶自己過來。
“青州失守後,楊恭就帶著軍隊退守潯州了。
”
臨安恍然點頭,忽然臉頰一燙,被他暖呼呼的大手捧住。
耳邊傳來他的輕笑聲:
“殿下生的太美,得易容之後才能進城。
”
一番揉捏後,臨安覺得臉頰肌肉繃緊,有些難受,她嘗試著伸手摸臉,覺得五官奇奇怪怪,和平時自己的臉有些不同。
“你怎麼不易容?
”
她有些不服氣,但又不願在他面前表現的太嬌氣,便抿了抿
“我已經易容了,隻是你看不到。
”許七安笑道。
以他現在的心蠱修為,超凡之下,都能短暫施加影響,蒙蔽他們的感知,就算是二郎站在他面前,都認不出他。
許七安沒有帶她入城,而是走向南郊,走了一炷香時間,一片墳地出現視野裡。
石碑連綿到視線盡頭,一座座墳塋坐落有序,就像一排排隊列整齊的士兵。
這是一片新墳。
許七安停下腳步,木然的望著這片墳場,低聲道:
“四萬八千座新墳。
”
“他們全是我大奉的將士,戰死在青州的。
”
“這裡頭大多都是衣冠塚,青州一戰非常慘烈,屍骨都收不回來。
”
“退守青州之後,楊恭清點了人馬,在這一片地方開闢墓也,為那些馬革裹屍的將土立了碑。
不為別的,隻是想讓朝廷記住他們,讓中原百姓記住他們。
”
“一紙和談,卻把他們的犧牲付之一炬,這是對將士們的背叛。
”
“我帶你來這裡,不是為了證明自己是對的,我隻是覺得,我該給這些為國捐軀的將士一個交代。
隻有我能給他們一個交代”
臨安愣愣的望著這片幾乎沒有盡頭的墳場。
她呆立當場,許久沒有動作,沒有表情。
許久後,許七安收回目光,於寒風中作揖拱手,帶著臨安離開南郊,前往潯州。
潯州城外,聚集著許多的流民,他們蓬頭垢面,衣衫襤褸,裸露在外的皮膚生滿凍瘡。
他們被守城的士卒攔在城外,在寒風中顯得那麼的無助。
這些人臉色青白、表情麻木地看著前方,在寒冷的風中瑟瑟發抖,卻沒人說話。
時不時有幾聲孩童的哭喊響起,也顯得那麼有氣無力。
“為什麼不讓災民進城?
”
臨安秀眉倒豎,滿臉憤怒。
“因為這些災民裡,很可能混雜著叛軍的細作,他們潛入城中收集情報,並潛伏起來,等到開戰了,就會出現煽動災民和百姓作亂。
”
許七安解釋道:
“青州沒有淪陷時,叛軍就常常乾這種事。
而且,這麼多人進城,天天要吃飯,潯州哪有這麼多的糧食?
別還沒打仗,就被災民拖垮了。
”
臨安不再說話。
進城之後,由於戰事剛過,潯州幾乎家家戶戶都經歷著喪失親人的悲痛,哀傷的悲泣和號哭,不時在街頭巷尾傳來。
冬日天光不強,不少人家的門扇陰影處,都坐著衣著樸素的婦人或老嫗,蒸藉著正午的陽光做針線,腳下笸籮裡多是拆了一半的被褥。
她們不時擦擦眼睛,身畔有尚不知愁苦的孩子跑來跑去,衣衫單薄,陽光照在他們凍的通紅的稚嫩臉蛋上。
臨安留意到她們手中的棉衣,都是成年男子的樣式。
而街上的男丁寥寥無幾。
許七安看出她的疑惑,說道:“寒災未過,她們寧可自己吃不飽穿不暖,仍舊為前線的將士趕製新的厚冬衣。
”
“潯州家家戶戶有人入伍當兵,戰時傷亡難以統計,她們的丈夫或者是兒孫,是不是還活著都未可知。
”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深閨夢裡人。
”
無數家庭為了守護大奉疆土做出了犧牲,每一縷忠魂,背後都曾是本該幸福和睦的美滿之家。
臨安心底反複念誦幾遍這兩句詩,沉默著又紅了眼眶。
許七安帶著她進了一座生意蕭條的茶館,點了一壺劣質茶水,說道:
“二郎受了重傷,就在潯州,我去看看他。
一刻鐘後就回來,你別到處亂走。
”
臨安點了一下頭。
許七安悄悄在她身上種下毒蠱,防備有人對她不利,而後離開了茶館。
茶館裡客人寥寥,三三兩兩的坐著,中央擺著一張說書桌,但沒有說書先生。
有些蕭條。
這時,茶館外進來一位說書先生,斜跨小布包,與掌櫃的一通商量後,他坐了下來,掃過堂內客官,一拍醒木,以沙啞又渾厚的獨特嗓音說道:
“今日與大家說說青州戰事...... ”
.......
臨安聞言,立刻被吸引了注意。
“自入冬以來,雲州叛軍氣勢洶洶,於沿海雲州揭竿而起,欲推翻朝廷.....”
說書先生很有水平,把青州大大小小的戰役詳細的說給茶館裡的客人,期間夾雜著局勢的分析,讓人聽的津津有味。
說到監正殞落,青州失守時,說書先生長籲短嘆,潸然淚下。
堂內的客人也扼腕嘆息。
“拍!
”
突然,醒木重重砸在桌案。
說書先生大聲呵斥:
“議和?
狗屁的議和!
”
“青州將土們馬革裹屍,為國捐軀,雖說沒有守住青州,好歹讓雲州叛軍損兵折將。
”
“那皇帝小兒貪生怕死,欲與雲州議和,讓犧牲的將土情何以堪?
”
臨安嘴唇緊抿,一言不發。
說書先生越說越來氣:
“還有那許銀鑼,沽名釣譽,人人敬他是英雄,我卻覺得他是個懦夫。
”
“青州失守時他在哪?
朝廷要議和,他又在哪兒,與皇帝小兒一樣,都是貪生怕死之輩。
”
不,不是,他不是懦夫,他從來沒有怕死過,他不是.....臨安心裡下意識的為許七安爭辯,她認為世人曲解了許七安的行為。
他一直是英雄,一直沒有放棄大奉,他為此政變,把皇帝哥哥趕下皇位.......
臨安突然愣住了,不知不覺間,她打心底裡,開始認同許七安的做法,認同他的政變。
說書先生大言不慚,被掌櫃趕了出去。
..........
不多時,許七安返回,在桌邊坐下,輕聲道:
“殿下,我陪你在潯州走走,看看二郎?
”
臨安搖了搖頭,說道:
“我想回去了。
”
許七安沉默一下,道:
好!
他當即帶臨安回京城,一路無話,臨安心事重重的樣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沒有和許七安說過半句話。
回到京城,許七安把她送回韶音宮。
此時,距離晌午還有一個時辰。
“我走了!
”
許七安說完,等待片刻,沒等來她表態,隻能遺憾轉身。
剛邁出三步,身後終於傳來臨安帶著哭腔的聲音:
“對不起...... ”
許七安駐足回首,身後的美人兒已是淚流滿面。
“我,我....... ”
臨安張了張嘴,想告訴他,自己想了很久,她也不希望議和,不喜歡看著許七安殉國。
她知道大奉走到如今的境地,歸根結底,是先帝倒行逆施,禍國殃民,是皇帝哥哥懦弱無能,缺乏魄力。
而他與大奉命運相連,努力的自保,努力的求生,努力的給皇室收拾殘局。
所有的擔子都壓在了他肩上。
可那麼疲憊的他,卻依舊願意耐心陪伴無理取鬧的自己。
臨安想把這些話告訴他,可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的悲傷如海潮,話到嘴邊,變成了蒼白的,反複的三個字:
“對不起........ ”
“所以,你還願意嫁給我嗎?
”
.......願意的。
”
不枉費我罵自己一通....許七安心裡嘀咕。
沒錯,那個說書先生,是他喬裝易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