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五四章 滔天(五)
旌旗倒亂,戰馬在血泊中發出淒厲的嘶鳴聲,滲人的腥氣四溢,西面的天空,火燒雲燒成了最後的灰燼,黑暗猶如具備生命的龐然巨獸,正張開巨口,吞沒天際。
視野的一側是鎮江那小山一般橫亙開去的城牆,黑暗的另一邊,城內的戰鬥還在繼續,而在這邊的原野上,原本整齊的女真大營正被混亂和狼藉所籠罩,一座座投石車傾倒於地,炸彈爆炸後的火光到此時還在熊熊燃燒。
在那些被火光所浸潤的地方,於混亂中奔走的身影被映照出來,士兵們擡著擔架,將殘肢斷體的同伴從倒塌的帳篷、器械堆中救出來,偶爾會有身影踉蹌的敵人從混亂的人堆裏甦醒,小規模的戰鬥便就此爆發,周圍的女真士兵圍上去,將敵人的身影砍倒血泊之中。
就在不久之前,一場兇狠的戰鬥便在這裏爆發,其時正是傍晚,在完全確定了太子君武所在的方位後,完顏希尹正待追擊,突然抵達的背嵬軍五千精騎,朝著女真大營的側面防線發動了慘烈而又堅決的衝擊。
女真人數萬大軍聚集於鎮江,為求攻城,防禦工事並未多做。
但面對著突然殺來的騎兵,也並非是毫無防備,步兵迅速地集結了陣型,火炮盡可能的掉轉了方向,理論上來說,稍有理智的武朝軍隊都會選擇對峙或是退卻,但殺來的騎兵隻是在原野上稍稍轉向,隨後便以最快的速度發動了衝鋒。
這八九年來,在背嵬軍中投入最大的騎兵隊伍可能是武朝最為精銳的部隊之一,但屠山衛縱橫天下,又何曾受到過如此蔑視,面對著騎兵隊的到來,方陣毫不猶豫地包夾上去,隨後是雙方都豁出性命的慘烈對衝與廝殺,衝擊的馬隊稍作迂迴,在方陣側面犁出大片大片的血路。
夕陽西下,一部分被遮住眼睛的戰馬如同消耗品般的衝向女真陣營,下馬的步兵攆殺而上,嶽飛身形如血,一路劈殺,試圖衝向完顏希尹的帥旗所在。
在對面的完顏希尹瞬間便明白了對面將領的瘋狂意圖雙方在襄樊便曾有過交手,其時背嵬軍在屠山衛面前,還居於劣勢,幾度都被打退這一刻,他鬚髮皆張,提劍而起。
「嶽鵬舉黃口小兒,我剮了你!
」
此時鎮江城已破,完顏希尹手上幾乎握住了底定武朝局勢的籌碼,但隨後屠山衛在鎮江城內的受阻卻多少令他有些顏面無光當然這也都是細枝末節的小事了。
眼下來的若隻是其他一些無能的武朝將領,希尹恐怕也不會覺得受到了侮辱,對於蟲子的侮辱隻需要碾死對方就夠了,但這嶽飛在武朝將領之中,卻算得上目光如炬,用兵得法的名將。
這時候即便半數的屠山衛都已經進入鎮江,在城外跟隨希尹身邊的,仍有至少一萬兩千餘的女真精銳,側面還有銀朮可部分部隊的策應,嶽飛以五千精騎不要命地殺過來,其戰略目的非常簡單,便是要在城下直接斬殺自己,以扳回武朝在鎮江已經輸掉的底盤。
這種將生死置之度外、還能帶動整支軍隊跟隨的冒險,客觀看來當然令人激賞,但擺在眼前,一個小輩將軍對自己做出這樣的姿態,就多少顯得有些打臉。
他一則憤怒,另一方面也激起了當初爭奪天下時的兇悍血性,當場接過下方將領的指揮權,鼓舞士氣迎了上去,誓要將這捋虎鬚的小輩斬於馬下,將武朝最善戰的隊伍留在這戰場之上。
短短的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裏,在這片原野上發生的是整個鎮江戰役中烈度最大的一次對陣,雙方的交鋒猶如滔天的血浪轟然交撲,大量的人命在第一時間蒸發開去。
背嵬軍兇悍而無畏的推進,屠山衛的防守猶如鐵壁銅牆,一面抵擋著背嵬軍的前進,一面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試圖限製住對方騰挪的空間。
在這短暫的時間裏,嶽飛帶領著隊伍進行了數次的嚐試,最終整個戰鬥與殺戮的途徑橫穿了女真的營地,士兵在這次大規模的突擊中折損近半,最終也隻能奪路離去,而未能留下背嵬軍的屠山精銳傷亡更是慘烈。
直到那支沾滿鮮血的騎兵隊伍揚長而去,也沒有哪支女真部隊再敢追殺過去。
完顏希尹的臉色從憤怒逐漸變得陰沉,終於還是咬牙平靜下來,收拾狼藉的殘局。
而有了背嵬軍這次的搏命一擊,追趕君武部隊的計劃也被遲滯下來。
由鎮江往南的道路上,滿滿的都是逃難的人群,入夜之後,點點的火光在道路、原野、運河邊如長龍般蔓延。
部分百姓在篝火堆邊稍作停留與歇息,不久之後便又啟程,希望盡量快速地離開這片兵兇戰危之地。
嶽飛與聞人不二等人護衛的太子本陣彙合時,時間已接近這一天的午夜了。
在先前那慘烈的大戰之中,他身上亦有數處受傷,肩膀中間,額頭上亦中了一刀,如今渾身都是血腥,包裹著不多的繃帶,週身上下的縱橫肅殺之氣,令人望之生畏。
「臣救駕來遲。
」嶽飛與聞人不二也早已是熟識,隻是稍作客套,「先前聽說殿下中箭負傷,而今如何了?
」
「殿下箭傷不深,稍稍傷了腑臟,並無大礙。
隻是女真攻城數日以來,殿下每日奔走鼓舞士氣,未曾闔眼,透支太過,怕是要好好將養數日才行了。
」聞人道,「殿下如今尚在昏迷之中,未曾醒來,將軍要去看看殿下嗎?
」
「國有此君,乃我武朝大幸,殿下既然昏迷,飛一身血腥,便不過去了。
隻可惜……未曾斬殺完顏希尹……」
兩人在軍營中走,聞人不二看了看周圍:「我聽說了將軍武勇,斬殺阿魯保,令人振奮,隻是……以半數騎兵硬衝完顏希尹,軍營中有說將軍太過魯莽的……」
兩人皆與寧毅有關係,又都是太子麾下心腹,聞人此時低聲說起這話來,並非責備,實際上隻是在給嶽飛通風報訊。
嶽飛的面色嚴肅而陰沉:「確定了希尹攻鎮江的消息,我便猜到事情不對,故領五千餘騎兵立即趕來,可惜仍舊晚了一步。
鎮江陷落與太子受傷的兩條消息傳到臨安,這天下恐有大變,我猜測情勢危急,不得已行此舉動……終究是心存僥倖。
聞人兄,京城局勢如何,還得你來推演斟酌一番……」
嶽飛身為將領,最能察覺局勢之瞬息萬變,他將這話說出來,聞人不二的臉色也凝重起來:「……破城後兩日,太子四處奔走,鼓舞眾人心氣,鎮江內外將士用命,我心中亦有感觸。
待到太子負傷,周圍人群太多,不久之後不止軍隊呈哀兵姿態,奮勇向前,百姓亦為太子而哭,紛紛衝向女真軍隊。
我知道當以封鎖消息為先,但目睹此情此景,亦不免心潮澎湃……而且,當時的景象,消息也實在難以封鎖。
」
他頓了頓:「事情稍稍平息後,我修書著人送去臨安,亦告知了將軍陣斬阿魯保之戰績,如今也隻希望公主府仍能控製事態……鎮江之事,固然太子心存執念,不肯離去,但身為近臣,我不能進諫勸阻,亦是大過,此事若有暫時平息之日,我會上書請罪……其實回想起來,去年開戰之初,公主殿下便曾叮囑於我,若有一日局勢危殆,希望我能將太子強行帶離戰場,護他周全……當時公主殿下便預料到了……」
他說到這裏,有些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其實作為近臣,聞人不二何嚐不知道怎樣的選擇最好。
但這幾日以來,君武的作為也委實令人動容。
那是一個年輕人真正成長和蛻變為男人的過程,走過這一步,他的前程無法限量,將來為君,必是儒家人夢寐以求的英才雄主,但這其中自然蘊含著危險。
這中間的分寸,聞人不二難以取捨,最終也隻能以君武的意誌為主。
嶽飛歎了口氣:「聞人兄不必如此,如寧先生所言,世間事,要的是世間所有人的努力。
太子也好,你我也好,都已盡力了。
寧先生的想法寒冷如冰,雖然常常正確,卻不留任何黥面,當年與我的師父、與我之間,想法終有不同,師父他性情剛直,為善惡之念奔走一生,最終刺粘罕而死,雖然失敗,卻義無反顧,隻因師父他老人家相信,天地之間除人力外,亦有超越於人之上的精神與正氣。
他刺粘罕而義無反顧,心中終究相信,武朝傳國兩百餘年,澤被萬千,世人終究會撫平這世道而已。
」
他身上斑斑點點的血漬,說到這裏,微微地笑了笑:「師父過世十餘年,他的精神仍在影響世人。
而今武朝雖然亂象紛呈、混亂不堪,但我也總是相信,到了最後,人們會給這天下一線生機。
」
說完這話,嶽飛拍拍聞人不二的肩膀,聞人不二沉默片刻,終究笑起來,他轉頭望向軍營外的點點火光:「鎮江之戰漸定,外頭仍有數以十萬的百姓在往南逃,女真人隨時可能屠殺過來,殿下若然甦醒,定然希望看見他們一路平安,因此從鎮江南撤的隊伍,此時仍在防備此事。
」
「自當如此。
」嶽飛點了點頭,隨後拱手,「我麾下主力也將過來,定然不會讓金狗傷及我武朝百姓。
聞人兄,這天下終有希望,還望你好好看顧殿下,飛會盡全力,將這天下正氣從金狗手中奪回來的。
」
昏暗的光芒裏,都已疲憊的兩人彼此拱手微笑。
這個時候,傳訊的斥候、勸降的使者,都已陸續奔行在南下的道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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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安,如墨一般深沉的黑夜。
秦檜從噩夢中驚醒過來,他悄悄下床,挑亮了燈盞,門外傳來有緊急訊息時才會響起的敲打聲。
「你衣服在屏風上……」
沒能找到外袍,秦檜穿著內衫便要去開門,床內老妻的聲音傳了出來,秦檜點了點頭:「你且睡。
」將門拉開了一條縫,外頭的下人遞過來一封東西,秦檜接了,將門關上,便折回去拿外袍。
「我一會過來,你且睡。
」
他低聲重複了一句,將袍子穿上,拿了油燈走到房間一側的角落裏坐下,方才拆開了信息。
他將這信息反反複複看了很久,眼光才漸漸的失去了焦距,就那樣在角落裏坐著、坐著,沉默得像是漸漸死去了一般。
不知什麼時候,老妻從床上下來了:「……你有著緊的事,我讓下人給你端水過來。
」
秦檜看看老妻,想要說點什麼,又不知該怎麼說,過了許久,他擡了擡手中的紙張:「我說對了,這武朝完了……」
秦檜以前也常常發這樣的牢騷,老妻並不理會他,隻是洗臉的熱水過來之後,秦檜緩緩站起來:「嗯,我要梳洗,要準備……待會就得過去了。
」
「去哪裏?
」
「入宮。
」秦檜答道,隨後喃喃自語,「沒有辦法了、沒有辦法了……」
他在老妻的幫助下,將白髮一絲不苟地梳理起來,鏡子裏的臉顯得正氣而剛毅,他知道自己就要去做不得不做的事情,他想起秦嗣源,過不多久又想起靖平之恥時的唐恪,道:「你看我與唐欽叟,也有幾分相似……」
老妻並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過不多時,宮中來了人,秦檜跟隨著過去。
馬車離開了秦府,街面之上,響起五更天的更聲。
臨安城中依然黑暗。
從此再也不會亮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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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書友群裏的大家在議論,「這次會有很多人失足掉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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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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