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肖逸真沒料到楚家棟球技挺好。
楚家棟剛開始施展不開手腳,逐漸便遊刃有餘起來,他頻頻地投入三分球,讓楚肖肖高興地歡呼。
他和楚肖逸的打法不一樣,不會一直猛跑、強攻,而是用精準的投籃技巧奪得分數。
楚肖逸有點發懵,他忽然感覺家人藏龍臥虎,楚肖肖的俄語還算說得過去,怎麽連楚家棟都成為籃球高手?
在楚肖逸的眼裡,父親楚家棟是枯燥無趣、剛愎自用的人,他好像沒有特長愛好,卻時不時要誇耀自己,還喜歡貶低別人的興趣,以展現自身的真知灼見。
楚肖逸以前喜歡彈吉他,但楚家棟卻將其貶得一無是處,讓楚肖逸再也沒有跟父親分享的念頭。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這就是楚家棟的道理。
楚肖逸花裡胡哨的愛好在父親眼裡大都毫無用處,隻是耽誤學習成績的幫兇而已。
因此,楚肖逸過去從未跟父親打過球,誰讓打球也對學習沒有直接幫助。
楚肖肖在球場邊激動地大喊:“爸爸加油,爸爸加油!
”
兩人的比分意外咬得很緊,楚肖逸屢次強攻都無結果,被楚家棟沉著地遊走閃避。
他們在球場上都相當投入,不斷地跑來跑去、用力跳起,可謂酣暢淋漓。
天光漸暗,周圍的景象也逐漸變得看不清,顯然夜色就要降臨。
楚肖逸迫切地想要一分勝負,然而楚家棟卻笑著擺擺手:“不行啦,太累了,我沒勁了……”
楚肖肖見兩人在球場中停下來,她忙不疊小步跑過去,還高傲地瞥了楚肖逸一眼。
楚肖逸都不知道她小臉上哪來如此多表情,還能以眼白瞧人。
楚肖逸和父親沒有分出勝負,最後以楚家棟體力枯竭結束。
然而,楚肖肖覺得爸爸大獲全勝,瞧瞧爸爸的氣度,球技好也不亂秀,再瞧瞧臭屁哥哥,會打球都要拽上天!
路燈已經亮起,三人結伴回家。
父子倆剛剛進行激烈的比拚,如今氣氛也不算太緊繃,起碼能互相說兩句話。
楚肖逸一邊運球,一邊往家走,悶聲道:“我都不知道你還會打球?
”
楚家棟:“我大學時喜歡打球。
”
楚肖逸的心情很微妙,他以為父親是一心讀書派,從不搞體育愛好。
楚肖肖借父滅兄,她得意地揚起小下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不知道事情還多呢。
”
楚肖逸見她小人得志的模樣,他顧忌自己手髒,不好亂揉她腦袋,隻能既好氣又好笑道:“又不是你會打球,你嘚瑟什麽勁兒?
你連球都拍不起來,等你會打時再囂張吧?
”
楚肖肖不屑地瞥他一眼,搖頭晃腦道:“Towering genius disdains a beaten path. It seeks regions hitherto unexplored(卓越的天才不屑走旁人走過的路,而去尋找迄今未開拓的地區).”
楚肖逸:“?
?
?
”
楚肖肖:“我這回有說英語,你應該能聽懂吧?
”
楚肖逸:“……”這年頭外語不好都沒法跟妹妹拌嘴!
楚家棟見大兒子滿臉憋屈,笑著出聲勸和:“好好好,肖肖有肖肖的路,哥哥有哥哥的路,你們都有不一樣的好路……”
楚肖逸作為英語聽力文盲,感覺自己被孤立,沒法繼續聊下去。
他索性岔開話題,嘀咕道:“其實還能再打一會兒。
”
楚肖逸還未盡興,心底不免有些遺憾和悵然,他下次打球還不知是何時,對手估計也很難再是父親。
楚家棟:“不行不行,我今天沒勁了。
”
“你以前體力不是挺好,當初打我時那叫一個……”楚肖逸的聲音戛然而止,當他意識到嘴裡溜出什麽話,恨不得當場打自己的嘴。
他覺得何鑫的擔憂很正確,他總是控制不住自己,說出不合時宜的話。
楚肖逸回家後,他已經刻意收斂許多,盡量在家人面前保持陽光向上,但運動後的歡愉時刻使他有些松懈,失去緊繃的狀態。
他沒有故意冷嘲熱諷的意思,可話到嘴邊就自然而然地傾吐,令人防不勝防。
果不其然,楚家棟顯然聽清楚肖逸的話,他露出倉皇而動搖的眼神,似乎有些手足無措。
他的嘴唇略微張開,輕輕地動了動,好像想說點什麽,卻沒發出任何聲音。
路燈下,楚肖逸忽然發現父親的頭髮有些花白,頓時有點不好受,心裡莫名的酸楚。
他期盼父親像過去般意氣風發、底氣十足,那他就能理直氣壯地反抗對方,如同他童年裡想做的那樣。
但他不能這麽做,他還沒來及證明什麽,楚家棟就已經逐漸變老。
楚肖逸滿腔熱血地等待公平的鬥爭,可父親早已失去戰鬥的力量。
他還沒有戰勝,對方就舉旗投降,讓他徒留無盡的憋悶。
他沒辦法再對父親出手,可他過去的遭遇又算什麽呢?
時光荏苒,他曾經的耿耿於懷和委屈,不再有機會說出口。
正確的時間一旦錯過,便不再有傾訴的意義。
楚肖逸自知失言,他隻盼著楚肖肖沒聽清楚,趕忙隨意而遮掩地說道:“我運動量還不夠,帶球跑兩圈再回去!
”
楚肖逸將話題轉移,便佯裝無事地跑起來,打破短暫的僵局。
他根本不敢回頭看,唯恐撞上楚家棟小心翼翼的眼神。
路燈的微光下,父女二人望著楚肖逸漸漸跑遠,一時陷入沉默。
片刻後,楚肖肖率先擡頭,她望向安靜的父親,問道:“爸爸,你以前打過哥哥?
”
小女兒的眼眸如同明亮的寶石,顫動著盈盈的光,她眼底透出一絲猶豫和期盼,似乎希望他能出言否認。
楚家棟苦笑著坦白:“對。
”
楚肖肖原以為楚肖逸一時口誤,哪料到溫厚的父親居然承認。
她頓時不可思議地瞪大眼,驚道:“為什麽!
?
”
在楚肖肖眼裡,除了某些特殊職業和極端情況外,任何人對他人施以暴力都是非正義的。
她完全沒法理解爸爸為何要打哥哥,尤其是他們明明屬於同一家庭,怎麽還能動粗?
楚肖肖相當受傷,她失望地望著父親,露出頗不讚同的神情。
楚家棟隻能蹲下身子,跟小女兒平視交流。
他無可奈何道:“因為你哥哥出生的時候,爸爸也是第一次做爸爸,所以就做出很多錯誤的事情……”
楚肖肖詫異道:“爸爸的爸爸沒有教你怎麽做爸爸嗎?
”楚肖肖沒有見過爺爺,她出生的時候家裡就隻有奶奶。
楚家棟為難地笑笑:“爺爺以前教爸爸的方法,恐怕對哥哥並不適用。
”
楚家棟實在不好向小女兒解釋,他的父親當初揍自己更狠,在“棍棒底下出孝子”的年代裡,沒人會認為大人不能打孩子。
他現在能理解父親對自己的苦心,但要是把真實情況說出來,恐怕隻會抹黑楚肖肖對她爺爺的印象。
楚肖肖雙手環胸,她聽聞父親的過錯,苦惱地替他分析:“那你確實犯好大錯,你有向哥哥道歉嗎?
”
楚肖肖覺得,便宜哥哥確實調皮搗蛋、沒有出息,但爸爸動手打人就有點太過分了,實實在在地犯下錯誤。
楚家棟:“有,但肖肖也要明白,道歉和原諒是兩回事,不是每一份歉意都能被接受。
”
楚肖肖的小臉上露出迷茫,她對爸爸的話似懂非懂。
楚家棟和氣道:“所以肖肖不要責怪哥哥,也不要討厭哥哥。
因為有哥哥的存在,爸爸才能更有經驗,平等地跟肖肖相處;因為有肖肖的存在,爸爸也才開始理解哥哥的想法,知道自己錯得多離譜。
”
“你們都是爸爸不可或缺的寶物,但爸爸永遠不是滿分的爸爸,隻能不斷地去做越來越好的爸爸。
”
楚家棟曾跟大兒子鬧僵,他在帶小女兒的時候,便小心地避免許多錯誤。
小女兒自小就展現過人天賦,她總是落落大方地闡述看法,又使楚家棟面對大兒子時更加愧疚。
楚肖肖是聰明的孩子,甚至比成年人還厲害,她永遠不覺得自己跟長輩有差別。
但楚肖逸以前是普通的孩子,他短期內無法證明什麽,恐怕面對打壓時很難過吧?
楚肖肖感到不滿,她會引經據典地出言反駁,但幼時的楚肖逸還未出彩,隻能沉默而委屈地咽下一切。
楚家棟作為成年人,他沒有能力駁倒聰慧的小女兒,卻由此真切地感受到,他曾經重重地打擊過大兒子。
楚肖肖沒有用過人的才能壓製家裡人,但他以前卻用成人的力量壓製年幼的楚肖逸。
楚肖肖不懂事情為何如此複雜,她一時也想不出主意來,隻能先跟著父親回家。
家裡,楚肖肖抱著IPAD卻沒有興趣,她思及爸爸和哥哥的事情,無奈地歎了口氣。
旁邊的小舅爺發現她的走神,說道:“肖肖,不想看豬就不看啦,來跟舅爺吃水果!
”
小舅爺正在切橙子,將其分割成多汁的小塊。
楚肖肖窩在桌邊旁觀,忽然道:“小舅爺,你爸爸會打你麽?
”
小舅爺不知她的煩惱,隨口應道:“會啊。
”
楚肖肖大為震驚,沒想到小舅爺也挨過打,忙道:“為什麽要打你?
”
小舅爺原來在農村生活,他此時也被問懵,半天沒反應過來:“沒、沒為什麽?
我有次餓得不行,偷吃鄰居晾的蘿蔔乾,就被你祖祖打了?
”
實際上,小舅爺也不好說明原因,他以前挨打的次數太多,隻記得部分被打的理由。
楚肖肖驚訝道:“為什麽他不跟你講道理呢?
”
“小孩有時候不打沒記性,再說老的打小的又不是什麽大事兒!
”小舅爺語氣相當隨意,畢竟他如今都是六十多歲的老人,哪還在乎童年時挨過的揍。
楚肖肖瞬間對號入座,不滿道:“當然是大事,為什麽你們能打小的?
”
楚肖肖:我作為家裡最小的,第一個就提出異議!
小舅爺忙道:“肖肖那麽懂事,肯定不會挨打,不懂事的人才會被打……”
楚肖肖據理力爭:“這不對,奶奶現在也不懂事,那她也不能被打啊!
”
小舅爺:“……”說得好像很有道理?
小舅爺也不懂切橙子為何切出世紀難題,他明明隻是想簡簡單單地吃水果,卻稀裡糊塗地繞進去。
他和家裡幼崽認真地掰扯半天,無法解釋為何“祖祖打舅爺就是沒關系”,但“舅爺打肖肖就是有問題”,一時暈頭轉向。
小舅爺面對小東西的連番追問,他不得不申請場外求助,卑微地呼喊起小舅奶:“春兒,春兒,你來給肖肖解釋,我說不明白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