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楚上前,「葉小姐。
」
他有些心有餘悸。
除了三年前在法庭上看到葉清秋一次歇斯底裡的情緒崩潰,他還從沒有見過她有過這樣失控的樣子。
以前的她哪怕打個巴掌都是隨心所欲,漫不經心,不見半分慌張淩亂,生氣都是一股子驕矜優雅的勁頭。
可現在,她整個人像是一頭被激怒的小豹子,完全被憤怒支配,恨不得將惹怒她的人全部咬爛撕碎。
凉絮兒現在雖然狼狽不堪,但是看到葉清秋這幅完全被激怒而失控的樣子,她笑的很開心。
「我說過你別在我面前得意……葉清秋,我得不到的東西,你也別想心安理得的擁有……是不是很憤怒,是不是想弄死我?
這就對了,因為我當年也這樣想。
我恨透了你,因為你是葉家人,因為你備受葉家寵愛,因為葉家,我也失去了我最親的爸爸媽媽,因為你,搶走了我最愛的男人……你怎麼能讓我不恨你?
」
因為厲庭深的出現,葉清秋的情緒已經比剛剛穩了許多,在聽到凉絮兒的話後,她眸中是漫天的天寒地凍。
「凉絮兒,你就是個瘋子。
」
「那也是被你們逼的!
」
凉絮兒突然髮指眥裂,一雙通紅的眸子帶著濃濃的恨意,直直望向葉清秋、
「憑什麼都是你,什麼都是你,被偏愛的是你,被深愛的也是你,你有什麼好?
!
你到底有什麼好?
!
當初怎麼就沒有讓你死在那場爆炸裡……」
「啪——」
空氣裡是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出。
凉絮兒整個人跌坐在地上,手捂著臉頰,散亂的頭髮將她整張臉遮掩住,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
厲庭深將葉清秋拉到了自己身後,一張俊美的臉上布滿了冷冽的寒霜和暴怒,他居高臨下地冷睨著凉絮兒。
「把她帶進去。
」
他最終什麼話都沒有跟凉絮兒說,陰沉的聲音落下,靠在門邊已經被嚇傻了的助理和兩個護士連忙上前將凉絮兒扶了起來。
厲庭深轉過身,視線落在一旁神情有些怔然的葉清秋身上。
相對無言。
最後收回視線,「帶她回去休息。
」
葉清秋回神,掀起眸子,看向厲庭深,「明天我給爺爺輸血。
」
「沒必要。
」
「厲庭深……」
「我讓你帶她回去你沒聽到?
」
厲庭深冰冷的視線直接落到了肖楚身上。
肖楚不敢耽誤,上前,看著倔強的一動不動的葉清秋,又覺得不知道該怎麼辦。
最後還是厲庭深沈著臉走過去,將她抱了起來,徑自朝著外面走去。
「……厲庭深,我不能讓爺爺有事……」
「我也不能。
」
葉清秋眸子微微晃了晃,看著面前男人英俊的側臉,她抿緊了唇,斂下眸子。
「她若不願……」
「你不行。
」
瞞到現在,他不是為了讓她爭著搶著去當血源的。
將葉清秋放到車上,親自給她繫上安全帶,然後掀眸,在昏暗的車廂裡直直望著她滿是抗拒和憤怒的眼睛,淡淡道:
「就當什麼都不知道,回去睡一覺,醒來什麼都好了。
」
葉清秋神色冰涼地看著他,「你家的覺是什麼神丹妙藥嗎?
」
「我不知道就算了,但是既然知道了,我明天就沒有不在現場的道理……如果真出了什麼意外,厲庭深,你承擔起後果嗎?
」
厲庭深頓住。
抑製著的平靜的心,突然重重跳了一下,狹長的黑眸裡是靜深悠遠的沉寂,聲音也緊的發著澀。
「除了甩掉我,不要我,其他我都可以接受。
」
葉清秋的指尖微微蜷了蜷。
良久,她才緩緩道:「那果然是你承擔不起的後果。
所以呢,你確定還要送我離開嗎?
」
厲庭深漆黑的眸微微動了動,好半天才沙啞地擠出一句話,「那如果我讓你留下來呢?
」
葉清秋淡淡睨著他,神色漠然,「厲庭深,我不是在跟你討價還價。
」
厲庭深臉上的神色瞬間變得黯淡下來,停頓了一會兒,又將她從車裡抱了出來。
「去找休息間。
」
肖楚應了一聲馬上快步進了醫院。
醫院裡有頂級病房,一般都在閑置,肖楚很快便定下了一間,厲庭深抱著葉清秋進來。
「今晚就在這裡休息。
」
「我要去做檢查,如果明天凉絮兒臨陣逃脫,那就我來……」
厲庭深臉色有些微沉,「不用檢查。
」
葉清秋蹙眉看他,「是不是我做什麼,你都要阻止?
」
厲庭深沒說話。
肖楚在旁邊看的著急,連忙出聲道:「不是這樣的葉小姐,是骨髓適配庫裡有您的資料,您跟葉老先生的骨髓和血型都是相配的,不用再折騰一次做體檢。
」
葉清秋看了一眼厲庭深,那股悶葫蘆什麼都不會講的性子讓她無端生出一股悶氣來。
「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
厲庭深抿了抿唇,站直身體將她整個人納入眼底。
肖楚莫名從他的身上體會到一種被人毫不避諱嫌棄,又要被趕走的尷尬和可憐出來。
見多了他往日裡高高在上,冷清淡漠,隻有他會嫌棄厭惡別人的份兒,還沒見過他被人反之對待的樣子。
落差太大,讓人同情心加倍。
他半天沒動,葉清秋擡頭皺眉看他,「不然我出去?
」
她說著就要起身,卻被厲庭深伸手壓住肩膀。
「我出去。
」
話音落下,他人已經轉過了身。
肖楚連忙擡腳跟過去,厲庭深卻吩咐他留下來照顧她。
葉清秋扯了扯唇,什麼所謂的照顧?
怕不是擔心她要跑?
可是腦子呢?
剛剛非要留下來的是她自己,爺爺明天要做手術,她怎麼可能會離開?
肖楚沒有走進來,可能是在門口。
葉清秋隻覺得身心俱疲。
凉絮兒發了瘋一般說的那些話,現在正在腦海裡一遍遍的過濾。
到現在她都不敢相信,當年的一切,居然是凉絮兒在背後做手腳。
利用秦對她的感情,把葉家和厲家搞得天翻地覆。
三年前,那短短幾天發生的事情,現在隻是想一想,她都覺得心頭一陣苦悶,無論如何也散不開。
肖楚提著晚餐進來,看到站在窗邊那抹纖細的背影,微微嘆了口氣。
「葉小姐,厲總讓我給您準備了晚餐。
」
葉清秋轉過身,肖楚已經將晚餐擺了出來。
最近但凡是厲庭深安排的三餐,統一都很清淡。
她雖然口味不重,但是偶爾吃點也是可以的。
他也不是不知道。
看得出來葉清秋對面前飯菜的不大滿意,肖楚斂眸沉默了一會兒,將筷子遞到了葉清秋跟前。
「因為飯菜的事情,涼小姐今天跟厲總鬧的很大。
」
葉清秋面無表情,「難道厲庭深在吃的方面還能委屈了她不成?
」
「豬肝,牛肉,雞湯……」
葉清秋笑了笑,「不是挺好。
」
「這些都是最好的補血食物。
」
葉清秋聞言,捏著筷子的手還是頓了一下。
「可是這些東西又都是發物……身上有傷的人是要忌吃這些東西的,因為會延遲傷口癒合,甚至會在傷口上留下疤痕。
」
視線再落到面前清清淡淡的晚餐上,一時間難以挪動筷子。
「三年前中秋節,葉老爺子病危,涼小姐那個時候剛剛做完皮膚移植,就被厲總強行帶到了病房……這三年,不管厲總對涼小姐如何好,都建立在他不想讓您更恨他的基礎之上。
」
「因為誰都不知道,如果在您入獄期間,爺爺也相繼離開,您會不會把這筆帳記在厲總的身上。
」
「他一直在慢慢調養您的身體,如果給老爺子輸血的話,身體會支撐不住。
」
葉清秋眼瞼落下,動手吃飯,什麼話都沒說。
肖楚也看不明白她到底是什麼意思,這個氣氛,他再說下去就有點太不知趣了。
*
樓下,醫生先做了物理降溫之後,又是一系列的檢查,排除了病毒感染,塞了退燒栓。
「孩子沒哭鬧嗎?
三十八度八,這體溫不是一下子升起來的。
」
沈繁星有些茫然地搖搖頭,「……他很乖。
」
醫生無奈地搖搖頭,「孩子生病一定是會給我們預兆的,他自己難受,這麼小,怎麼可能一直忍著?
」
沈繁星抿了抿唇,一直安靜地聽著醫生的話,像是個正在接受批評的不合格媽媽。
本來是一副溫和謙遜的態度,結果看到薄景川的眼裡卻像是被人欺負了一樣。
他蹙眉,冷臉,聲音更沉。
「他就是會一直忍著,你有意見?
」
醫生當即被嚇得身體一僵,抽了抽嘴角,搖搖頭,躲到了一邊。
「沒……沒意見。
」
「阿川……」
薄景川眉眼還是一片冷霜。
「他欺負你。
」
「醫生講的我們要好好記著。
」
薄景川不聽,「累了嗎?
帶你回家休息。
」
沈繁星搖頭,「臨臨還睡著。
再等等吧,等他退燒了我們再回去。
」
「給葉清秋打電話!
」
「一直沒有接通,臨臨沒其他事情,能退燒就不要通知她了,葉老爺子明天要做手術,讓她來醫院聽到些什麼……厲庭深不是要瞞著她嗎?
」
薄景川說不過沈繁星。
「那我讓人準備一套病房,你跟他一起休息。
」
沈繁星這才點點頭,「好。
」
沒多久,薄景川拿著手機出來,撥通電話擡到耳邊,掀眸間,看到一抹熟悉挺拔的背影,與他不過十幾米的距離。
一雙漆黑的眸緩緩眯了起來。
電話裡傳來回應,他淡淡開口:「嗯,準備一套病房。
」
*
通往醫院公園的走廊盡頭,厲庭深停下腳步,緩緩擡手,緊握的拳抵上旁邊的牆壁。
「抱歉,能給我一支嗎?
」
他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些許緊繃。
縮在旁邊偷閑抽煙的男人聞言,擡頭看向他。
隔著昏黃的燈光,看不太清男人的五官,但是他渾身散發出來的隱忍帶著逼仄的壓抑讓人覺得透不過氣。
男人依言掏出一根煙遞給了他,然後上前親自給他點著了煙。
「謝謝。
」聲音是壓抑的低沉和暗啞。
「兄弟,看開點兒,每個人都是一個從生到死的過程,沒必要太傷心,我們問心無愧就好。
」
厲庭深將嘴邊的煙拿下,夾在手指間,指尖細不可察地微微顫抖著。
「什麼才算是問心無愧?
倘若一個人是因你而死呢?
」
「每個人的生死都是被安排好的,幾歲死,怎麼死,由不得我們。
傷心過了,生活還是要步入正軌的。
我們還有自己的日子要過,對老人盡孝,對孩子盡責,對妻子盡忠,對朋友儘力……力所能及,不要太勉強自己,就是問心無愧。
」
厲庭深靜靜聽著,深吸了一口煙。
對老人盡孝,對孩子盡責,對妻子盡忠,對朋友儘力……
他突然輕笑了一聲,「你看起來似乎心情很好。
」
男人將嘴裡剩下的煙頭掐滅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裡。
「上個月我爸剛沒了,今天我老婆二胎,又給我生了個兒子!
先高興高興,然後再去給他掙奶粉錢還有老婆本兒,人總得往前看,我們沒那麼多時間因為過去傷春悲秋,沒意義。
」
厲庭深扯了扯唇,「……的確。
」
男人走前又給他留下一支煙。
厲庭深曲身靠在牆壁上,一直無聲將煙抽完,已經是半個小時後的事情。
*
將臨臨安排到病房,沈繁星一直守在臨臨旁邊,時不時摸一摸他的額頭。
薄景川站在一旁,灰沉沉的臉色看起來很是吃味。
「沈繁星。
」
「嗯?
」
「你今天沒吃晚餐。
」
「……」沈繁星神情頓了一下,抿緊了唇不說話。
「為了別人的孩子委屈自己的孩子,嗯?
」
「出去吃飯。
」
「可是臨臨……」
「我會讓人照顧。
」
在不吃晚餐這件事上,沈繁星不敢跟薄景川對著來。
然而兩個人剛剛打開門出去,就看到靠在走廊牆上的男人。
修長挺拔,斯文淡漠,英俊逼人。
薄景川和沈繁星停下腳步。
厲庭深也緩緩挺直身體,然後轉身看向他們,神色平靜,整個人看起來涼薄又寡淡。
沈繁星臉色頓時變了變,薄景川卻面色無異。
「來這裡做什麼?
」
厲庭深的視線望向他們身後的門,聲音緊澀低沉。
「看看那個孩子。
」
【再來一章二合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