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又涵答應了葉開露營的要求。
葉開想走的是香港的麥理浩徑,光從寧市到香港就得大半天,一個周末有點趕,好在清明小長假就在眼前。
兩人約好了時間,過了兩天,葉開發過來一張購物清單,將近三十項代采,陳又涵看了眼就扶住了額角。
內線閃爍,顧岫秒速應征,推開總裁辦公室問道:“什麽吩咐?
”
可能是要更改市場部的會議時間,也可能是投資方案出了問題,或者說戰略部提交的前調報告要細商。
陳又涵:“登山包有推薦嗎?
”
顧岫:“……?
”
小長假的第一天,上午八點,茶餐廳臨窗位子,陳又涵一邊喝凍奶茶一邊打哈欠。
葉開切菠蘿油,看他困倦的樣子覺得好笑:“昨晚上又在哪裡鬼混?
”
陳又涵嘖了一聲:“你就不能想我點好?
”第一季度結束,他整天把自己泡在各種方案財報數據中,睜眼閉眼都是同比環比營收利潤下季度目標,已經連續五天沒睡過一個囫圇覺了,哪還來什麽精力鬼混。
葉開遞半片菠蘿油給他:“你這麽虛,不會累死在半路吧。
”
陳又涵嗆了一口。
虛?
他生平第一次聽到這個字和自己關聯上,冷笑一聲:“你是不是找死?
”長臂一伸將菠蘿油塞了葉開滿嘴:“小孩子懂個屁!
”
他很少穿T恤和運動褲,今天穿了Arc'teryx的一身黑,隻讓人看到他身高腿長,胸肌在半緊身的上衣下若隱若現,手臂線條勁瘦結實,肱二頭肌微微起伏。
不愧是每年在健身房砸三十幾萬的男人,簡單的黑T被他穿出了高定的氣勢,看上去紳士又淩厲。
麥理浩徑起始段在西貢,從海關到西貢打車約1個小時。
裝得鼓鼓囊囊的登山包被扔在後備箱,兩人後排落座。
陳又涵雙膝一歪開始靠窗補眠,葉開用粵語跟司機聊天,問最近的天氣。
雖然天氣預報顯示天晴,但這個季節的海邊是很陰晴不定的。
他的計劃是從一段終點萬宜水庫徒步到西灣,今晚在西灣露營,第二天取道鹹田灣後出山,難度和強度都很適合新手。
陳又涵睡得沉,等到目的地時才發現自己竟然枕著葉開的肩膀,整顆腦袋都窩在了對方頸窩裡。
雙眸悠悠轉醒,他聽到葉開在和司機說話,手裡遞出一張八達通,胸腔微微的震動通過骨骼傳遞到陳又涵的右耳深處,有點發麻。
下了車便是萬宜水庫長長的東壩石堤,兩側碧波萬頃,山體裸露的黃色岩石在水波年複一年的衝刷下形成獨特的波紋形狀。
遠處的港灣內,幾艘白色遊艇在水面上拖曳出長長的白色尾巴,有人被牽引著衝浪。
葉開舉起手機:“陳又涵,拍照!
”
陳又涵懟他腦袋:“沒大沒小。
”
還不是老老實實地彎腰湊到鏡頭裡?
笑著拍太傻了,他帶著墨鏡扮冷酷,葉開比出剪刀手,按快門前被陳又涵使壞用手握住。
畫面抖了一下,成功失焦。
從這裡到浪茄灣,一路散漫著許多野牛。
雖說是野的,卻也是被政府招安了,每頭牛都有自己的編號,附近的村民和遊客總是投喂他們,因而一個個都膘肥體壯高傲無比,連脾氣都懶得發。
陳又涵使完壞就溜,順路對石堤上吃草的野牛道:“葉開,別吃了,再吃超重了。
”
葉開:“……”
山路起伏,但相對平緩,難度的確不大。
到浪茄灣隻用了半個多小時。
這裡水清沙幼人跡罕至,倒是野牛成群,所以很少有人在這兒露營。
陳又涵撿了根枯樹枝在白沙上寫寫畫畫,最後出現兩個火柴棍小人,一高一矮,明顯是他倆。
葉開以指代筆,在高的那個頭上畫了朵五瓣小花。
陳又涵禮尚往來,給他腦袋邊加了個糖果。
可惜倆人都手藝不佳,畫面怎麽看怎麽扭曲,最後自暴自棄開始走抽象派互相攻擊,你畫個狗尾巴他加個烏龜殼,生生把兄友弟恭逼成了自相殘殺。
從浪茄灣到西灣,難度明顯上升,各種漫長陡峭的土坡,隨之而來的風景也壯闊秀美起來,香港西郊的海岸風光一覽無餘。
路上看到穿著拖鞋拎個塑料袋就來爬的,陳又涵一臉難以置信:“葉小開你是不是耍我?
”跟火雲邪神比起來,他倆認真得像天橋底下貼膜的。
尤其人家雲淡風輕悠哉遊哉,陳又涵心都要喘出來了。
距離西灣還剩最後一截下坡,本以為可以一鼓作氣馬上就到,沒想到愣是走到了天黑。
到達西灣村時陳又涵感覺小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僵直得打不了彎,咬著牙衝進士多店買冰可樂。
涼爽的碳酸飲料下肚,他長舒一口氣,說:“負重徒步,從入門到放棄。
”
葉開笑得不行,瞅著最後一截路耍賴,要讓陳又涵增加負重。
陳又涵幫他解了登山包反背在胸前,整個人成了夾心漢堡,好在他利落修長,縱使如此狼狽也仍是氣定神閑,惹得路人頻頻偷看他。
小情侶趁著夜色用粵語咬耳朵:“你看人家男朋友又帥又疼人,你連多幫我提壺水都不樂意。
”
葉開臉上發燙不知如何應對,索性假裝沒聽到,低頭加快腳步。
陳又涵懶洋洋道:“男朋友?
提一提你的貴重物品。
”
葉開回頭,一隻手伸到他眼前,指骨分明,指節修長。
陳又涵夾著煙笑得紈絝:“不要了啊?
”
葉開面無表情很隨意地在他掌心一拍,順勢握住。
手掌交握,不知是誰的掌心帶著潮意。
陳又涵的手掌寬大有力,是灼熱的,不細膩但也不粗糙,葉開心裡一顫,總覺得在握上這隻手之前,便已經知道是這樣的觸感了。
可猜想的和真正掌心相貼手指交纏又分明是兩個感覺。
葉開的手掌比他小,幾乎像是被包住。
伴隨著遠處的漲潮之聲,他的心也起起落落,心想,原來和他牽手是這樣的感覺。
陳又涵牽著他,兩個人步子慢下來,晃晃悠悠地穿過村莊繞過水坑,走過通向沙灘的石闆橋,海灣近在眼前,浪花拍打著水岸,發出溫柔的嘩啦聲。
臨近海邊有小酒吧,亮著溫暖的黃色燈光,幾個老外在將黑未黑的天色下飲酒。
沙灘上已經支起了很多帳篷,燈光深淺不一,看著十分夢幻。
他們找了塊乾淨的地方開始折騰。
葉開並沒有什麽徒步的經驗,陳又涵雖然也是個新手,卻意外地靠譜。
研究了一通說明書,趁起風前終於把今晚的住宿搞定了。
兩人去村子裡吃飯,幾步路而已,葉開還想牽他的手,卻找不到理由。
他沒陳又涵那麽舉重若輕,什麽都像是開開玩笑的樣子。
餐館簡陋,吃最簡單的通心粉和咖喱牛腩飯,配兩聽可樂。
吃過後天完全黑了,海浪越發大,而星星愈見亮眼。
蟋蟀聲猖狂,人聲隔得很遠。
經過小酒吧,澄黃的燈光框住夾雜著各國語言的笑談,海風吹動一盞電線吊燈。
陳又涵手插褲兜,停下腳步一偏頭:“喝一杯?
”
一前一後地走進吧台,陳又涵要威士忌,葉開很有自知之明,隻點了杯含微量酒精的莫吉托。
兩人坐在面向海浪的吧台上,迎面沒有燈光,隻有黑黢黢的海和反光的浮標,遊客三三兩兩地經過。
葉開用吸管小口啜飲,偶爾歪頭看陳又涵。
燈光在他眼前重影,他醉了。
事實證明他的確高看了自己,回程的時候起了風,他暈得深一腳淺一腳,在不平坦的沙灘上磕磕絆絆。
陳又涵站住腳步,半側過身等著他,等他靠近了,從褲兜裡伸出手。
手掌平展,像一個邀請。
葉開與他對視,目光是朦朧而迷離的。
他握住,掌心交扣。
這次陳又涵的手乾爽溫熱,從掌心一直熨帖到心裡。
他被他牽著,眼眶發熱。
夾在指尖的煙頭明滅,像黑夜裡寂寞的一顆星。
穿著鞋太難走了,葉開乾脆脫了鞋子拎在手上,褲腿挽到小腿,走著走著不老實,松開手跑向潮濕的岸邊。
陳又涵感到掌心一空,心像退潮般回落。
被海浪反覆衝刷的沙灘光滑而結實,赤腳踩上去有種讓人心安的觸感。
葉開淺淺地踩著水,感覺潮水拍打他的腳踝,衝上泥沙和貝殼的碎片,或許還有些生活垃圾。
陳又涵遠遠地看著他嬉水,在黑夜裡留給他一個自由的、無憂的、屬於少年的剪影。
葉開蹲下身,在沙灘上寫下一行字。
潮水來了又走,那行字消失了。
“又涵哥哥!
”他衝陳又涵大喊。
陳又涵慢悠悠地走過去:“怎麽?
”
葉開上揚著唇角笑:“我剛才寫了一個秘密。
”
陳又涵挑了挑眉:“然後呢?
”
“然後它被海浪卷走了。
”
葉開笑得露出白齒,眼神卻很迷離。
陳又涵知道他是醉意上頭了,無奈地笑了一聲,走向他:“過來,回去了。
”
葉開拎著鞋子“嗯”了一聲,眼睛亮晶晶的,浩瀚的星海都成了他的背景。
他就這樣定定地看了陳又涵兩秒,而後奮力地跑向他。
風鼓起了他的T恤,像長出了翅膀。
陳又涵張開雙臂,做好了接住他的準備。
可葉開跑得那麽急,像頭小獸般直直地撞進了他的懷裡,帶著少年的氣息,帶著微涼的夜風,帶著海洋的濕潤。
他被撞得悶哼一聲,猝不及防微微睜大了雙眼——
葉開雙臂圈住他的脖頸,開玩笑似的歎息說:“又涵哥哥——”
“喜歡一個人好辛苦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