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開洗完澡爬上床,手機裡消息塞了一堆,他習慣性地先點開微信,剛好蹦出葉瑾的視頻請求。
“起這麽早?
”
北京時間應該七點不到,葉瑾放假喜歡睡懶覺,這個點起床著實神經病。
“醒了,想你了,聊完再睡。
”
葉開被她肉麻得一激靈:“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
葉瑾揉揉惺忪的睡眼,看葉開的臉毫無章法地塞滿了屏幕。
這死亡角度要擱普通人身上早就成歪瓜裂棗了,然而葉開還是好看,鼻子眉眼下巴甚至牙齒都透著精緻耐看,葉瑾甚至能數出他根根分明像小扇子一樣自然上翹的睫毛。
她羨慕嫉妒恨:“都是一個媽生的,我怎麽覺得你比我還好看呢?
”
葉開低下頭笑了一下,露出T恤下一截細白的鎖骨:“你睡傻了吧,誰有你好看啊,葉家五口數你最美,靚絕思源路。
”
思源路是一條僻靜的臨海山路,住的人家一戶比一戶顯赫,誇葉瑾靚絕思源路,那是把整個寧市的上流圈子都給比下去了。
葉瑾吃了這記彩虹屁,沒忍住笑了,嗔怪地說了聲“你呀”,而後卷著頭髮不經意問:“聽說陳又涵去加拿大了?
”
葉開笑容淡了點,“嗯”了一聲。
消息真快。
事實上,他和陳又涵在酒店裡討論空姐那會兒這消息就不脛而走飛躍太平洋了,全拜蘭曼女士所賜,把陳又涵如何從天而降,如何紳士倜儻在群裡拿著小喇叭叭叭一通亂吹,連瞿嘉都給炸了出來說:“媽,陳又涵給你多少錢我出雙倍,那黑心錢咱不屑。
”可惜蘭曼對陳又涵一見傾心,高調宣布明晚要請他家宴,還特意艾特了葉瑾。
“他去加拿大幹什麽?
不是印度洋小島度假嗎?
”
葉開切出微信,隨意點開一個學英語的app開始訓練閱讀,嘴裡敷衍道:“不知道,他說臨時來考察項目。
”
葉瑾那邊不知道什麽表情,靜了會兒才說:“你什麽時候回來啊?
”
“明知故問啊你,”葉開心裡做翻譯速讀,臉上若有似無地笑,“還有一周多吧。
”
“那你到時候和他一起回?
”
葉開終於把沒看進去幾段的紐約客放棄了,但也沒切回微信。
他仰躺著面對天花闆,雙臂舒展疊在後腦杓,輕聲說:“不知道。
你是不是想來加拿大?
”
葉瑾猶豫了一下:“昨天外婆讓我來呢。
”
葉開無聲地勾了勾唇:“那你來嗎?
”
“不來。
”葉瑾利落地說:“來了我們蘭女士肯定讓我帶陳又涵到處玩,我吃飽了撐的飛一天去給他當地陪。
”
話聊到這兒就結束了,葉瑾回去睡回籠覺,葉開了無睡意,擰開台燈隨手翻開一本外文小說。
這一看便到後半夜才睡,第二天起來時,眼底下烏青的兩個黑眼圈把蘭女士嚇一跳。
“半夜不睡覺考哈佛呢?
”
葉開慢吞吞地喝完一杯牛奶,反應遲鈍地“啊”了一聲,舔了舔嘴唇上的奶漬,說:“考劍橋牛津不行嗎?
”
“行,哪遠你跑哪。
”英吉利海峽給風濕腿疼的蘭曼留下過深重傷害,她坐在對面,看葉開動作遲緩地切培根和煎蛋,閑聊問:“真想去英國念書?
”
這個問題葉開沒怎麽想過,他才高一,許多人生的大事還沒有進緩存條,隨口道:“不去,還是哈佛吧,離我們高貴優雅的蘭女士近一點兒。
”蘭曼端莊地淺笑了一下,又歎一口氣:“你跟葉瑾兩個人一個比一個有主意,一個比一個倔強。
你看她,三十多了還不結婚。
”
“外婆,媽媽在給姐姐挑著呢。
”
提起瞿嘉,蘭曼更生氣了:“我說你們倆小祖宗這麽難伺候,原來是淨得我親女兒真傳。
”
外公瞿仲禮晨間散步回來,腋下夾著幾份報紙和信件,像個做派古典的老紳士。
他抖落開當地華人商報,喝了一口紅茶問:“又涵什麽時候來?
”
“下午呢。
”
瞿仲禮“唔”了一聲,窩進沙發裡:“聽你那麽誇,我倒要看看這陳飛一教出什麽好兒子。
”
蘭曼掩著手對葉開悄悄說:“吃醋了。
”
“我聽到了啊。
”瞿伯仲抖了抖報紙,故意哼了一聲,引得祖孫倆發笑。
葉開一睡不好就沒胃口,一份早餐貓似的隻舔了點便上樓去練競賽題了。
拚了兩個小時實在熬不住,趴回床上昏天暗地地睡了起來。
再醒來時斜陽照進西窗,將原木色的書桌和白色的飄紗渲染得一片金黃。
他疲倦地從被窩裡摸到手機,看到數條未讀信息。
其中兩條是陳又涵的,一條問他起床沒,另一條是問他外婆喜歡什麽花。
糟了。
葉開揉揉頭髮從床上跳下,一個箭步躍至窗前。
他的窗戶正對著前院花圃,見外婆正在給玫瑰修剪枝椏,再一錯眼,外婆佝僂的背挺直了,面向門口揮了揮手。
葉開的視線順著飄過去,見陳又涵沐浴著一身夕照,推開籬笆門走了進來。
他穿著休閑西服,很英倫的款式,懷裡抱了一大捧花。
葉開不怎麽認識花材,遠遠看去,隻覺得那是一片如山嵐霧靄般的紫。
外婆喜歡紫色,陳又涵居然隻見一面便猜到了。
葉開看著他從容地穿過院落,停下,將捧花送到外婆懷中。
過了兩秒,外公也出來了,昂首闊步地走向他,親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三人說笑的聲音隱隱約約傳上二樓,在暖陽的光柱中散漫地漂浮。
他看著他們站在夕陽下閑聊,看得入了神。
陳又涵似有所感,悠悠地一擡眸,準確捕捉到了二樓窗台後的人。
兩人隔著上下的距離靜靜對望,視線在空中交匯。
陳又涵笑了笑,漫不經心地收回視線,仿佛剛才隻是不經意瞥到了一隻飛鳥。
葉開離開窗台,臉被夕照曬得通紅。
他後來一直夢到這一眼,夢到他捧著花沐浴著落日走向他,隻是外公外婆都消失了,漂亮的花,漂亮的笑,都成了他的。
葉開梳洗好下樓,對剛才的事情隻字不提,假裝剛睡醒的樣子。
他穿著寬松的奶白色細絨毛衣,腳上一雙可愛的兔子棉拖,是蘭女士為了滿足惡趣味而硬塞給他的。
陳又涵在客廳裡陪瞿仲禮聊天,葉開悄無聲息地坐過去,拿起了一顆車厘子。
陳又涵目光含笑地瞥了他一眼,好像在看誰家小孩。
過了會兒,蘭曼抱著花瓶過來:“又涵,你看看,好看嗎?
”
簡單的白色玻璃花瓶裡覆著那一大朵紫色的雲。
近了看才知道是深淺不一的紫,由數十朵花材組成的一場輕盈的夢。
“好看。
”陳又涵笑了,“和您今天的耳環特別配。
”
葉開擡眸,發現外婆今天戴的是貝母鑲紫水晶的複古耳釘。
成精了,難怪哄誰誰投降,撩誰誰中招。
葉開問:“什麽花?
”
“淺紫色的是落新婦,香芋色的玫瑰是伊迪絲,像煙霧一樣淡綠色的是柔絲。
”
葉開拆台:“記一路吧,是不是挺難的。
”
陳又涵說:“何止,記備忘錄裡了,知道外婆要問,剛剛才複習了一遍。
”
蘭曼和瞿仲禮都笑。
四人的小家宴到處透著股溫馨的氣息。
複古精美的餐具,完美的光影,相得益彰的燭台,盛放得燦爛的鮮花,以及毫無隔閡和冷場的笑談。
話題多半是圍著葉開和陳又涵進行,尤其是小時候那些糗事,被第一百次不厭其煩地提起來。
什麽裹在繈褓裡被阿拉斯加叼走,和柯基賽跑,被陳又涵遛狗似地扔皮球,在迪斯尼裡迷路了一邊哭鼻子一邊說要找又涵哥哥……哪怕都已經會背了,外公外婆還是笑得前俯後仰。
在這種場合,年紀小的除了被打趣沒有任何人權。
葉開叉起一塊厚切牛肉粒,幽幽地說:“這種事到底還要說幾年啊。
”
陳又涵剛好坐在他對面,光影錯落地流轉在葉開精緻瘦削的臉龐上,在他的背後,鎏金陶瓷花瓶中插著一束落日珊瑚。
聽到葉開小小的抱怨,他低低地笑了一聲,說:“說到你二十歲吧。
”
“……不止吧。
”葉開擡眸看他,那清冷的一眼正襯著背後的濃墨重彩,畫面美得像電影。
“是不止,”陳又涵慵懶的嗓音響起:“……說到八十歲也新鮮。
”
吃完飯又陪著閑談了許久,喝了兩盞茶,城市陷入燈光濃影,陳又涵才起身告辭。
他自己跟車行租了車,然而晚上剛喝掉瞿仲禮十幾萬的紅酒,顯然是不能酒駕回去的,唯一滴酒不沾的葉開承擔了這個光榮責任。
葉開發動車子,見陳又涵沒有系安全帶,出聲提醒。
陳又涵應了一聲,垂首閉眼捏著眉心,一臉疲乏的樣子。
葉開拿他沒轍,俯身過來拉出安全帶,摸索著插扣。
“哢”聲輕響,葉開松開手回身,卻猝不及防地陳又涵一把抓住手腕。
陳又涵不知什麽時候睜的眼,他看上去面色如常,神志清醒,隻是酒後的眼神愈加深邃,襯著城市的霓虹繁華,恍若星辰散落。
那種心口虛浮的感覺又重新出現,攫取了葉開所有的感官。
他好像漂浮在了一團燈影之中,指尖連接著心室輕顫,少年人的喉結微妙地滾動。
“怎麽了?
”他聽見自己問。
“不回酒店。
”陳又涵說。
“……那去哪兒?
”葉開注視著他的眼睛,一秒,兩秒,視線下移,濃黑的眼睫倉皇地垂下。
陳又涵想了想:“葉開,陪我看海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