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灰色Urus線條鋒利曲折分明, 有著與蘭博基尼跑車一脈相承的彪悍動力, 可惜怪獸遇到寧市晚高峰也隻有當綿羊的份。
聚餐地方定在市中心, 以四十邁極其尊老愛幼的速度熬過了西江大橋後, 陳又涵一腳油門, 終於把後面那個老別他的本田甩得沒影。
車子駛進噴泉環島, 引得一幫高中生競相拍照——直到葉開走了下來, 眾人頓時起哄。
楊卓寧揣回手機嗷嗷叫:“有的人看上去地鐵公交打出租,其實背地裡接送都是蘭博基尼!
”
葉開眼神淡漠, 拉下口罩, 面無表情地看了眼楊卓寧, 起哄的有一個算一個,全被他那眼神掃了過去。
等到眾人都噤聲——
“我打的滴滴。
”他冷靜地說。
陳又涵:“……”
大丈夫能屈能伸,他輕踩油門,在咆哮的引擎聲中吊兒郎當地說:“養車不易, 麻煩帥哥給個五星好評!
”
葉開臉都黑了, 等車跑得沒影才發現書包又落在了他那兒。
夜幕降下, 樓體漸次亮起燈光,交織成五光十色的瑰麗夢境。
公寓裡有一個在學生黨中很有名的轟趴館,老闆是土豪,當初直接買了一整層複式,每個館都是獨立的,而且隔音很好,門一關嗨到後半夜也不怕擾民。
說是聚餐,進了房間一看, 好家夥,垃圾食品大聯展,最健康的就是麥當勞雞翅了,烤串兒在鐵盤裡碼成小山,小龍蝦裝了整整五大盆,啤酒可樂雞尾酒,花生瓜子爆米花,有人已經先拿著話筒鬼哭狼嚎地吼上了。
葉開自覺拿起一瓶蘇打水,戴上一次性透明手套,坐在餐桌邊邊看他們唱歌邊啃小龍蝦。
他坐得隨性,雙肘撐著桌,但脊背仍很挺拔,肩膀平直,有一種隨性的矜貴。
去蝦殼都很慢條斯理,蝦頭蝦腦一律不沾,剝得乾乾淨淨地遞入口中,抿著嘴巴,腮幫子咀嚼的痕跡很小。
楊卓寧暗戀的女生就坐在葉開對面。
女生看葉開,他看女生,最後也開始看葉開,開了幾眼,進食速度慢下來,可惜瞧著有點扭捏,像村頭割豬草的二丫突然捏起了繡花針。
葉開吃了幾隻,有點辣,摘下手套用濕巾擦過嘴,這才擰開一瓶蘇打。
雖然辣得窘迫,但還是喝得很節製,揚起的脖子曲線精緻,少年人的喉結上下滾動,讓女生不敢看了,挪到楊卓寧身上。
楊卓寧喝啤酒,從嘴角流出一點,女生歎了口氣,覺得答應他交往的事還是往後稍稍吧。
過敏的人其實不適合吃這些辛辣油炸之物,葉開隻是禮貌性地嘗了幾口,便推說自己飽了,窩進沙發一角刷手機。
手機屏幕亮起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不過是想陳又涵了。
他點開微信沒話找話:書包落你車上了。
陳又涵沒回。
他送完葉開就進了GC大樓。
以前他的工作和私生活七三分,這一下進了和尚廟,隻能把所有多餘的精力都奉獻給偉大而高尚的賺錢事業。
項目地已經有序進行拆遷和安置工作,那地兒有複雜的歷史遺留問題,有人趁機鬧事,媒體聞著膻味兒就上來吸血,陳又涵敲了公關部進行電話會議。
這一開開了兩個小時,他發了三次火,甚至摔了杯子。
商業集團公關部老大私下戳顧岫:霸總最近心情不好?
顧岫瞄了一眼,陳又涵叼著煙袖子卷到手肘,正叉著腰一邊煩躁地轉圈一邊罵罵咧咧:“你怎麽管的人?
說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政府對接這塊總裁辦直管,任佳管了嗎?
對接了嗎?
一問三不知,問就是集團公關部接手了!
我怎麽不知道集團公關可以越權管我的人我的事?
再給她一個月時間,還處理不明白這檔子事就從總裁辦滾出去!
”
顧岫被罵得沒脾氣:“集團公關陳南珠把著,她不想把資源交接出來,這真不是我們能使得上勁兒的。
”
“陳南珠算老幾?
你告訴她,別說我尊老愛幼叫她一聲二姑,真扯起來老子提前送她去夏威夷養老!
屍位素餐,不知廉恥!
你趕緊的,”陳又涵夾著煙指顧岫的筆記本,“以商業集團總裁辦的名義給她下OA,想玩是吧,老子陪她玩——把董事會那幾個都給我加上,簽批到陳飛一那裡!
”
顧岫打開OA,標題還沒起草好,便聽總裁辦公室傳來砰!
的一聲巨響,門都被撞得晃悠。
他這才給對方回信:門已壯烈犧牲。
公關部老大:……等等,你們在公司?
不是周末嗎?
顧岫:對,我們在公司,微笑.jpg
公關部老大:我完了。
顧岫:你完了。
剛發完,辦公室傳來一聲怒吼:“鄭決帆呢!
在家生小孩嗎?
!
”
顧岫:兄弟,三十分鍾內不到,人頭落地,懂?
商業集團公關部總監鄭決帆,男,屁滾尿流地跑進了電梯。
燃燒到末尾的煙蒂被狠狠撚進煙灰缸,陳又涵仰躺在辦公椅上長長地舒了口氣,這才想起看一眼手機。
葉開給他發了幾條信息。
第一條是“書包落你車上了”,見陳又涵沒回,過了半小時又發了個“……”。
陳又涵仍沒回,他可能生氣了,公事公辦地說“明天我讓陸叔來拿”——這是見都懶得見一面了。
陳又涵忍不住笑,閉眼按了按眉心。
對著這三條再簡單不過的信息,他竟覺得好像在一團火光之中找到了喘息之處。
手機震動,他舒一口氣,接起來時雖然嗓音沙啞,但語氣裡去了嗆人的火氣,聽著有股低蘼的溫柔。
“喂?
”
葉開尷尬得無以複加。
在他身後是把他團團圍住的親愛的同學們,一個個喝了酒後膽大包天,爭著做那雪花要勇闖天涯,大冒險竟讓葉開找通訊錄的人表白,而且還是隨機的——第三屏第五個,楊卓寧隨口瞎指,真是冤家路窄,赫然就是陳又涵。
“又涵哥哥……”葉開回頭看了眼,楊卓寧小聲催促:“快啊!
愣著幹什麽!
”
陳又涵察覺到他那邊安靜得不像話,聽筒裡隻有葉開安靜的略顯緊張的呼吸。
他笑了笑:“玩遊戲?
”
“切———”眾人秒速起哄,沒勁,你們成年人太沒勁了——但任務還是得做。
葉開心頭一松,手機開著免提,他生怕對方聽不清似的,加重聲音:“其實……”
陳又涵起身給自己到了杯冰水,聽葉開支支吾吾,他安靜等著。
落地窗外,燈火浩瀚,遊輪在江面閃著星光。
遠處傳來一聲長長的汽笛聲,葉開一字一句:“我喜歡你。
”
玻璃水杯頓在半空,葉開的呼吸聲被轟然的尖叫怪叫和起哄所覆蓋,可那句乾乾淨淨的“我喜歡你”卻燙進了陳又涵的心裡,一字一個烙印。
他使壞,會議上沒處撒的壞勁兒都落到葉開頭上。
喉結緊張地滾動,語氣卻輕描淡寫:“沒聽清。
”
“沒聽清不算啊!
”楊卓寧最起興。
葉開卻很冷靜,他已經說過一次,再說一次又有什麽關系?
如果有機會,他願意說一百次一千次。
他隻是……沒有機會。
“……我喜歡你,很喜歡你,早就喜歡你,特別喜歡你。
”他一口氣不打磕絆,熟練得讓他的同學們震驚。
陳又涵平靜地放下杯子,捂住心口。
心跳那麽快,讓他懷疑自己年紀輕輕得了心梗。
深藍色的玻璃幕透著窗外的霓虹繁華,也倒映出他英俊的面容。
他看著遠方閃爍的華麗尖塔,低聲笑了一聲,以假亂真地回應:“這樣啊,好巧,我也是。
”
尖叫聲更烈,若不是房子隔音好,恐怕鄰居不是報警便是敲門了。
楊卓寧卻不願意輕易放過他:“這頂多算一半啊,他都知道是玩遊戲了,你說你是他私生子他也能應你,不算不算,要加罰!
”
葉開的心跳還未平複,他像個混雜在遊行隊伍中的小醜,借著別人的狂歡偷偷藏著自己滑稽的快樂。
他豪氣乾雲,舉起滿杯啤酒自暴自棄地說:“好。
”
行為很任性,下場很慘烈。
楊卓寧束手無策,握住葉開汗濕的手按指紋,一次不行,第二次才順利解鎖。
屏幕亮起,他撓頭:“找誰啊?
”
其他同學還震驚在葉開驚人的酒量中,木然地說:“……剛才那個?
”
楊卓寧眼睛一亮:“機智嗷!
就他了!
”
撥回去,對方接很快。
“又被抽到了?
”陳又涵正就著顧岫的電腦看他起草的簽批內容,與剛才相比,語氣顯得淡漠了點。
其實呢?
心跳還沒降速,渾身的熱度都無從降下,當著顧岫的面愣是裝那高冷的大尾巴狼。
裝有什麽用,顧岫一邊斜眼鄙視他一邊氣都不敢喘,恨不得把耳朵割下來揣兜裡。
楊卓寧光聽聲音就覺得怕他,咽了口口水才說:“陳、陳先生,葉開在我們這裡——”
……說得跟綁架勒索似的。
陳又涵冷聲問:“你哪位?
”
“同、同學……”
緊繃的身體放松下來,他緩和了語氣,但聽著還是不怎麽平易近人:“怎麽了?
”
“那什麽……葉開他喝醉了,你、你方便來接他一下嗎?
”
前後才過去十幾分鍾。
陳又涵放下鼠標,直起身,離開顧岫幾步低聲道:“他還好嗎?
”
楊卓寧回頭看了眼:“還好,就是睡著了。
”
“好,十分鍾。
”
抄起西裝外套就走。
剛一腳踏進寫字間、一臉驚恐的鄭決帆:“?
?
?
”
上下加起來快一百五十平的複式被二十來個高中生佔滿了,裝修和綠植都很ins,就是滿地狼藉不太雅觀。
陳又涵被人迎進來,集體噤聲。
髮型亂了,手裡很隨性地拎著件黑西裝,穿了一天的襯衫有些糟爛,每一點都不夠完美,但合起來成為一種不羈的侵略性。
半晌,才聽到有人:“……哇哦。
”
原來這帥哥就是晚上開蘭博基尼的那個。
原來葉開表白的對象就是他。
無論從何種角度都值得一個“哇哦”。
陳又涵很隨和地笑了笑,一眼看到趴在茶幾上的葉開。
“喝了多少?
”
異口同聲拉長了調子:“才一杯——”
好鄙視。
“他不會喝酒,下次不要灌他了。
”
眾人忙不疊乖巧點頭,目光集體隨著陳又涵的動作平移。
陳又涵將西服蓋在葉開身上,將人打橫抱起。
葉開迷迷蒙蒙睜開眼,燈光刺得他眼睛疼,看見陳又涵英俊的面容模糊在一片光暈中,他沒忍住往他懷裡靠了靠,嘟囔:“又涵哥哥……”
陳又涵將他頭往懷裡一按,沉聲道:“睡會兒。
”
楊卓寧有點二百五,對著陳又涵的背影吞了吞口水,說了一句:“哥哥慢走!
”一回頭看到自己暗戀女生的表情,覺得自己離脫單又遠了一步。
陳又涵的新家離這兒很近,不過幾分鍾的路程。
指紋鎖解鎖,門應聲而開,中央空調全天恆溫恆濕運轉。
客臥的床從意大利定的,純手工,估計這會兒還在遙遠的地中海拋光。
他本想一口氣把葉開抱到主臥大床上,自己在酒店委屈一晚,誰知道剛進門葉開就醒了,不僅醒了,還伸手在他臉上抹了一把,很輕,像小貓爪子撓在心裡。
“陳又涵?
”
喝了酒就沒大沒小。
誰知葉開卻說:“你怎麽又來我夢裡了?
”
陳又涵心跳停擺,心想能別說的好像我老去串門一樣嗎?
手勁兒松了,隻得就近把人安置到沙發上。
沒來得及直起腰,冷不防被葉開順勢圈住了脖頸。
他被勾得單膝半跪在沙發沿,臉與葉開相對,挨得近得不得了。
“醒了?
”陳又涵緊張,甚至無意識地吞咽,眼睛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從葉開近在咫尺的眉眼上離開。
手漸漸松了,葉開眼睛微闔,繼而安穩地閉上,呼吸變得綿長。
陳又涵輕輕拿下他的胳膊,手剛松脫半寸,葉開再度驚醒,又用上了力氣——
“別走。
”
要維持平靜太難了。
一顆心趁他沒注意看管便不爭氣地騰空,陳又涵這輩子的修養和忍耐都在這兒了。
“抱你去睡覺好不好?
”他聽見自己問,聲音沙啞,不知道是罵下屬罵的,還是被什麽火燒的。
葉開眼神平靜,看著不像是醉了,但動作卻像在夢裡,浸透了夢一般的遲緩與溫柔。
他擡手撫上陳又涵的眉眼,說出口的也是夢話醉話:“我又夢到你親我了。
”
陳又涵沒動。
他不敢亂動,半跪在沙發上,手掌撐在葉開兩側,姿態虔誠卻又曖昧,像是要侵犯他心中的神。
葉開見他沒動作,懵懂而委屈地垂眸:“……不是說夢裡的你喜歡我嗎?
騙子。
”
朦朧的醉眼被手掌蓋住。
他受驚,條件反射地輕顫,眼睫掃過陳又涵的掌心。
……什麽都看不見了,眼前隻有一片朦朧的黑。
是夢境的海嗎?
可是海水怎麽會那麽熱,包圍著他,讓他想要更深地觸碰。
陳又涵克制著自己的呼吸,閉上眼睛,無可救藥地、自暴自棄地在葉開的唇角碰了碰。
……是蜻蜓點水般的輕觸——
是遲到許多年的初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