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暗淡的光線穿過拱形窗欞, 照射在滿地的錦衣華服上。
黛粉色的蓬松蛋糕裙擺寬大淩亂, 上面躺著兩個人, 白色的真絲長裙黑色的透紗蕾絲藍色的緞面禮服蒙頭蓋臉。
一隻手扒拉開這山一樣亂七八糟蓋著自己的裙子, 從中找到震動的根源。
“喂。
”聲音沙啞得不得了。
對方說了句什麽。
“操。
”他猛地坐起, 冷靜地說:“先穩住她, 我馬上過來。
”
葉開擡起一隻手蓋住眼睛, 靜了會兒,才從地上爬起來。
地闆上睡了一晚, 他腰酸背痛, 手掃到了什麽, 酒瓶子咕嚕嚕滾出老遠,響起一片清脆的磕碰聲。
滿地的煙灰煙蒂,都是他霍霍掉的。
陳又涵撿起西裝外套,攬過他的頸側, 在葉開額角上親了親:“我送你回家。
”
太自然了, 自然得葉開被親完後才後知後覺想起昨晚上發生了什麽。
他一下子抱住陳又涵, 臉埋在他頸窩。
什麽香水味都淡了,煙、酒、以及他的氣息,交織成讓他臉紅心跳的味道。
陳又涵哭笑不得,半擡著手不知道怎麽辦:“幹什麽啊,弄得跟多久沒見似的。
”
煩人。
葉開推開他站起身,臉色瞬間就有點黑。
一點都不繾綣!
推開厚重的軟包門,走廊裡靜悄悄的,殘留著昨夜徹夜狂歡的痕跡, 像美人臉上倦怠的殘妝。
走了兩步,想起什麽,臉色微變,匆忙返回衣帽間,埋頭在一堆裙子裡扒拉了好一陣子,最後終於找到了,是那個藏藍色的小珠寶盒。
陳又涵攬著西裝倚著門笑得不行:“丟了可沒第二顆啊。
”
打開一看,幸好還在。
葉開把盒子揣進兜裡,冷酷地說:“破玻璃珠子。
”
陳又涵笑著從背後抱住他,在他臉頰親了一口,懇請他似的:“別這麽招人疼。
”
葉開聽了這句話心跳便有點亂,牽住他的手。
兩人收了玩笑,跟做賊似的輕手輕腳地穿過樓廊,踩下有輕微咯吱聲的木樓梯。
恢弘浪漫的宴會廳此刻已經是一片狼藉,五顏六色的奶油果醬凝固在蛋糕盒子上,他們穿過這片已經黯淡了的星海,推開麗寧公館的大門。
清晨六點多的光景。
阿斯頓馬丁自動感應開鎖,引擎聲在一片鳥鳴中顯得突兀。
“回家嗎?
”陳又涵打轉方向盤,駛出寬闊的綠茵前庭。
出了門就是湖,睡蓮敗了,隻殘留著枯枝照影。
接著便是寬闊的單向四車道主乾道。
“你是不是有事?
”葉開含蓄地問。
陳又涵立刻便笑了:“別回去了好嗎,去我那洗個澡補個覺,我回陳飛一那兒一趟,順利的話中午來接你吃飯。
”
葉開沒做聲。
“不好啊?
”陳又涵切上主路,微瞥了他一眼,勾了勾唇:“現在送你回去也行,就是會想你。
”
葉開別扭地說:“我要回去寫作業。
”
陳又涵笑出了聲,沒跟他再爭,可方向盤在他手裡,他愛往哪兒拐就往哪兒拐。
半個多小時的車程葉開困得淺淺睡著,等車停下時赫然發現是哪兒的地下車庫。
陳又涵已經幫他拉開了車門:“擅自作主,把你帶回家了。
”
刷卡進業主電梯,一梯一戶的入戶電梯,開門就是外玄關。
“密碼357159,和手機一樣,”他開門,把葉開迎進去,又道:“等睡醒錄一個指紋好不好?
”
他的“好不好”、“好嗎”“行嗎”和別人不太一樣,別人是征求意見,他是例行公事,聽著像問你,實際上是通知你,帶著二五八萬似的拽。
“這是業主卡,用這個可以進電梯——”黑色的卡片從陳又涵手中遞出,但沒人接。
他頓住,“怎麽了?
”
葉開擡眸:“點到為止,好聚好散是什麽意思?
”
陳又涵僵了一下,收回手,若無其事地笑了一聲:“嚇到你了?
隻是為了方便,你覺得有壓力的話就算了。
”
黑卡被隨意扔在玄關的邊櫃上,他連衣服都來不及換,擰著門把手背對著葉開說:“我二姑在家裡鬧事,我得回去一趟,你好好休息。
”又回頭看了葉開一眼,似笑非笑地問:“你不會跑了吧?
”
葉開小幅度地搖搖頭,叫他:“又涵哥哥。
”
陳又涵轉過身,葉開走了兩步,圈住他的腰:“我可以一睜眼就看見你嗎?
”
陳又涵失笑,親了親他的額頭:“我盡量。
”
房門關上,笑得有些僵的唇角立刻放了下來,他靠上電梯轎廂,低頭點煙,自嘲般嗤笑了一聲。
陳家主宅在寧市另一片著名別墅區,靠海,幢幢面積超千平。
一家人住裡面見個面都費勁,陳飛一既沒有養情人也沒有私生子,自己和幾個管家傭人住在這裡,竟不嫌冷清。
陳又涵偶爾回來看看還要遭他嫌,不是怪他衝撞了風水就是打攪了清淨。
這會兒剛下車就聽到摔東西的聲音,他還有點幸災樂禍,結果一推開書房門便差點被把紫砂壺給砸破相,心驚膽戰地側身躲過,幾十萬的大師之作應聲而碎,陳南珠罵道:“陳又涵!
白眼狼——你來得正好!
”
陳飛一坐在沙發上臉色深沉,貼身秘書拚命給陳又涵使眼色。
這對親兄妹是冤家,一個寵得沒邊,一個作得上天。
陳又涵不動聲色地掃了眼,顯然陳南珠已經撒潑很久。
他叼起一根煙,低頭點燃抿了一口,才吊兒郎當地說:“二姑,這是什麽話,去年五十大壽我還給您送了座壽比南山呢。
”
陳南珠不理他這茬,翻了個白眼罵道:“集團公關部我辛辛苦苦一手拉起來,想讓我走?
你先問問你陳又涵有沒有這個本事這個資格!
”
“二姑,”陳又涵撣了撣煙灰,四兩撥千斤地笑:“沒人會忘記你的功勞,夏威夷的別墅已經準備好,您要不樂意,新西蘭也行,意大利也行,隨便挑,以我個人名義出錢,就當孝敬您的。
”
陳南珠從鼻子裡擠出笑:“陳又涵,埋汰人你最擅長,我陳南珠缺你那三瓜倆棗的嗎?
商業集團是GC最核心的業務,你管得不錯,這我無話可說,但政府公關向來總部直管,你橫插一腳,怎麽,是要先拿我開刀,再跟整個陳家爭權?
陳家幾輩子的生意,偏偏沒你打的這一盤!
”
陳飛一冷喝:“夠了南珠!
”
陳又涵擡手壓了一下,那個姿勢帶著不由分說的強勢,而後取下煙,眯眼盯著陳南珠道:“二姑今天看來是有備而來,好,那我就跟你掰扯掰扯——政府公關你直管,你覺得你合格了嗎?
樓村那麽嚴重的貪腐,你調查過?
村民械鬥,你看過卷宗?
八十年代分地改製那會兒就留下的問題,有人來提醒你嗎?
關系處成這樣,你還好意思到我面前來撒潑?
戰略公關密不可分,如果不是因為你把政府公關處成了一筆糊塗帳爛帳,誰都敢來瞞你一道,樓村的項目會卡在這裡?
別人他媽的做局下套玩兒GC呢!
二、姑。
”
陳南珠怔愣:“陳芝麻爛谷子的事——”
“您貴人多忘事啊,”陳又涵打斷她,壓著渾身的暴戾,“要不要我幫你回憶一下,就因為你的愚蠢、狹隘、自大,樓村那點破事多掏了我八個億!
”
“你現在罵我白眼狼?
我多給了你半年的時間讓你可以體面地走,你不要,跑陳飛一面前來撒潑打滾?
醒醒吧二姑,你親愛的哥哥不能照顧你一輩子,五十來歲的人了別光長皺紋不長腦子!
”
陳飛一聽不下去,拍桌子吼他:“陳又涵!
你眼裡還有沒有長輩!
”
秘書叫趙叢海,跟了二十多年的老人了,在旁邊拚命給陳又涵打手勢,讓他適可而止。
“長輩?
”陳又涵夾著煙煩躁地在客廳裡轉了兩步,平緩了下語氣,指著陳南珠道:“為了這點破權,你明裡暗裡給我使了多少絆子?
說實話,這一畝三分地的玩意兒,我陳又涵根本就不在乎,但你又乾得怎麽樣?
姓鍾的進去,你有任何預警嗎?
姓容的是不是你得罪的?
現在人家上來了,老子一個破海洋館審批卡了半年沒下,你什麽能耐,什麽運作?
”
“海洋館材料——”
“豬一樣的天真!
”陳又涵狠狠撚滅煙,“陳南珠,商業集團的項目關系到整個GC未來二十年的生死,退位讓賢,我敬你一句大氣體面,否則別說夏威夷,廈門你都別想去!
”
咣!
書房門被狠狠砸上。
過了兩分鍾,院子裡響起囂張的引擎咆哮聲,怒吼著揚長而去。
趙叢海眼觀鼻鼻觀心,適時遞上一杯溫水:“董事長。
”
陳飛一和著溫水服下高血壓藥,覺得太陽穴一跳一跳地鼓脹。
對陳南珠道:“南珠,樓村事小,姓容的事你確實難辭其咎……”
“我可以給他請罪。
”陳南珠心口堵得慌,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
“沒用的。
今時不同往日,海洋館卡了半年多,這隻是他的一個提醒。
”陳飛一擰了擰眉心,“讓又涵去處理吧。
”
陳又涵回到公寓時葉開還在睡。
他去得急回得也急,洗完澡出來也不過是上午十一點沒到。
坐在床沿的動靜驚醒了葉開,他睜開眼,見陳又涵光著上身坐在床邊。
肌理線條分明流暢,肌群微微鼓起,天天坐辦公室的人竟然一點贅肉都沒有。
“吵醒你了?
”陳又涵撥弄了下他遮住眼睛的黑發,俯下身在他眼睛上親了親。
他隻是過來順便看下葉開,手裡抓著件T恤還沒來得及套上。
葉開順從地閉眼,從被子裡擡出兩隻胳膊圈住他的脖頸。
看樣子是有點沒睡醒,迷迷糊糊的,回應般在他頸側蹭了蹭。
陳又涵被他勾得往下,幾乎趴在了他身上。
他沒轍,手肘撐著,比做平闆支撐還費勁,哭笑不得地說:“喂,你這樣搞得我很緊張。
”
“緊張什麽。
”葉開迷茫地問,被陳又涵起身的動作順勢撈起,整個人掛在他懷裡:“我剛才去錄指紋了。
”
陳又涵靜了會兒:“成功了嗎?
”
“不會弄,好像壞了。
”
陳又涵笑得不行,推推他,“我穿個衣服。
”
葉開這才發現原來他光著上半身,臉頓時紅了,手也一下子縮了回去,整個人被被子包著隻剩下腦袋露在外面:“你這個人怎麽這樣!
”
陳又涵服了,反手套上T恤,問:“你怎麽跑客臥來睡了?
”
那張漂洋過海的床終於搬進了他高貴的客臥,嗅一口都帶著昂貴的地中海氣息。
葉開睡得很滿意,就是折騰指紋折騰了半天,洗完澡沒睡多久就被陳又涵吵醒了。
“客臥是給客人睡得,你是客人嗎?
嗯?
”陳又涵把他從被子裡扒拉出來,溫暖乾爽的甜味,橙花精油味兒的。
他寬大的手掌撫上葉開頸側,卡著他的下頜曲線和後腦,親昵地在嘴唇吮了吮。
葉開擁住他的肩背,微微張開唇,加深了這個親吻。
周末,整個城市倦怠地在十點多才開始熱鬧。
車流聲隱約透過落地窗漫入這個靜謐的空間。
葉開靠著他,說:“又涵哥哥,你知道我今天醒來的第一個念頭是什麽嗎?
”
“我十八歲了。
”
葉開笑了笑:“不是。
”他張開五指,玩兒似的讓陽光在他的指縫間穿行,眼睛看著那縷光,輕快地說:“是我和又涵哥哥在一起了,陳又涵是我男朋友了。
”
陳又涵心裡軟得不知道成什麽樣,握住他那隻手說:“錄指紋去。
”
“錄十個。
”葉開跳下床。
“用不用把你腳趾也錄進去?
”陳又涵瞥他一眼。
“那我也勉強可以接受。
”光著腳在地上走了兩步,擡起一腿;“以後我就這麽開門——”話沒說完,被陳又涵趁機抓住。
腳掌瘦而白皙,隱約的青筋,五個腳趾指甲修得圓而齊整,足弓曲線好看死了。
陳又涵趁機撓他腳心,他笑得站不住,被拉到懷裡抱住,錄指紋的時候也沒放開。
一個伸出手指,一個從背後擁著他,握著伸出去的那隻手,秒秒鍾的功夫整得特有儀式感。
錄入成功,葉開問:“我怎麽覺得你特別愛我呢?
”
陳又涵撒開懷抱推他後腦:“臭美吧你。
”
“你當初下套讓我跟柯基賽跑那會兒,有沒有想過這個可能是你未來男朋友啊。
”
“神經。
”
“那我小時候有幻想過跟你處對象。
”
陳又涵好笑地看他:“什麽?
”他笑著問,“幾歲的時候?
”
“七八歲吧。
”葉開捂住臉,覺得有點燒,“我不知道,我就是饞你冰淇淋。
”
“操。
”陳又涵笑得發抖:“都說了男孩子也要富養,一個冰淇淋就給騙走了。
”
“那也是被你帶歪了,我跟我姐說她嚇得臉都白了,不僅給我買了好多八喜,還花了一星期教育我男的和男的是不對的,是傷風敗俗有傷風化有違天理有悖人倫的。
”
“你聽得懂嗎?
”
“會背了,沒聽懂。
”葉開冷豔得回答,“光顧著選哪個口味的最好吃了。
”
“哪個口味?
”
“朗姆酒。
”頓了頓又說,“香草的也不錯,芒果的最難吃,草莓也一般,反正水果味的都不太行,巧克力——”他停住,忽然想起什麽,低頭笑了起來——
“我那時候一邊吃冰淇淋一邊想,我長大就是要和又涵哥哥在一起。
”
“行吧小朋友,恭喜你美夢成真。
”陳又涵打開冰箱,抱出一大桶朗姆酒口味的八喜,“今天就吃這個慶祝你脫單。
”
葉開被冰得一激靈:“陳又涵,原來你也偷偷吃冰淇淋!
”
“哪兒來的傻子。
”陳又涵經過他,耍酷般看也不看地擡手揉亂他發頂,“你喜歡吃什麽東西我會不知道嗎?
”
葉開不信邪,一邊撕開封紙一邊出考題。
“水果?
”
“荔枝山竹青芒。
”
“青菜?
”
“薑汁芥蘭,挑食鬼,讓你吃個青菜要你命了。
”
“飲料?
”
“蘇打水可樂莫吉托,喝一肚子二氧化碳。
”
“零食?
”
“不愛吃零食,算你有點救。
”
葉開咬著杓子,八喜品控不行啊,這桶朗姆酒甜齁了。
“刺身?
”怎麽這題越出越偏?
“藍鰭金槍魚,真夠挑的,沒點錢還養不起你。
”
葉開放棄挑刺,原來他真的什麽都知道,太不可思議了,這男人簡直可怕,喜歡他的二百一十九天難道都在偷偷觀察他嗎。
果然成年人談戀愛就是套路多……不對,從今天開始他也是成年人了,可他對陳又涵一無所知。
心虛地說:“又涵哥哥,跟你比起來我好像一點也不了解你……”隻知道他抽大衛杜夫喝麥卡倫,但這個誰都知道,實在沒什麽好炫耀的。
陳又涵笑了笑:“你是不是傻,你隻要知道一件事就夠了。
”
小傻子洗耳恭聽。
陳又涵說——
“我最喜歡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