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至濤跟孫老二幾乎是一前一後，孫老二從他家離開，孫至濤就緊接著到了家，把自行車隨手停在大門口。
“回來了濤子？
咦，丹丹，怎沒跟你一起呢？
”王招翠往孫至濤身後看了看，還是沒看見劉丹的影子。
“她有點事兒，一會我再去接她。
”孫至濤神色淡淡的，不欲多言。
“能有啥事啊？
你把她獨個兒擱在城裡，這年關人多的很，又人生地不熟的，就你心大！
”
被親媽愣了一眼，漢子訕訕地笑笑，摸了摸鼻尖，眼神看向一邊去。
目光觸及笸籮裡滿當當的玉米粒兒，眉心就擰巴起來。
“孫老二來過了？
”
嘴上這麽說著，孫至濤迅速在四周環視一圈，一雙鷹眼冰冷銳利，仿佛能看穿每一個藏汙納垢的邊邊角角。
“嗯，剛走沒一會兒，說是你奶殺人了！
”
王招翠湊近孫至濤，聲音壓的很低，跟做賊一樣生怕被別人聽見。
“我知道。
”在王招翠看不見的角度，孫至濤一雙拳頭捏的死緊，能聽見咯吱咯吱關節活動的脆響。
眼神也晦暗陰森的不像話，不過因為角度的問題，王招翠並沒有看見。
“要錢了？
”
動動腳趾頭想想就能知道，孫老二來他家肯定沒有好事兒。
“你怎知道哩？
我把咱家的錢都給他了，還嫌不夠，說差了老多嘞！
”王招翠怎舌，搖搖頭感慨一句，並沒有想太多。
“猜的，你給他多少錢？
”
漢子面無表情，磨了磨牙，腮幫子咬了又咬，臉側繃起來一個僵硬的弧度。
整個人渾身都緊繃著，像是一張拉滿了，隨時蓄勢待發的弓。
該死的，都怪剛才路上人太多，肩膀頭挨著腳後跟，堵了老半天的車，要不不知道要早回來多久。
就能逮個現行兒，別說掏出來一個子兒了，拳頭倒是能讓他吃個飽！
不給他打到滿地找牙，他就不叫孫至濤！
“也沒多少，小三百塊錢吧！
”王招翠知道兒子不樂意，自己接濟老二家，也覺著心虛，搓著手，眼神飄忽，不敢看一眼孫至濤。
“算了，這錢就當喂狗了！
下回再來要錢直接拿鐵掀轟出去，天塌下來我扛著！
”
“別這樣，他跟你爸是親兄弟倆，一個媽生的，多少得幫襯點兒，要不你爸臉上多過不去！
”
王招翠聲音很低，用力搓自己的手發熱，捂在袖口裡取暖，但是態度卻很明確。
“再說了，你爸再沒幾天就回家過年了，可不能給他臉上抹黑！
”
王招翠當然也愁啊，眼看著這都到了年關了，沒幾天就得殺雞祭竈辦年貨了，偏偏孫翠花出了這麽大的事。
就是心裡面再不願意，該出的錢，該放的血，也還是一分都少不了。
孫至濤的呼吸急促起來，薄唇抿的死緊，看著王招翠不吱聲，過了好半天才猛地端起搪瓷碗，揚起脖子把裡面的涼水一飲而盡。
“唉！
那水透心兒涼了！
等我給你換杯熱的！
”
王招翠沒攔住，孫至濤動作太麻溜，一轉眼就光剩個空杯子，孤零零的扔在一邊桌子上了。
“你這孩子！
”王招翠搖了搖頭，突然想起什麽，臉色難得的嚴肅起來，跟平時那副樂呵呵好說話的模樣判若兩人。
“濤子，你說話告訴媽，你奶到底把誰殺了？
人家是怎說的？
賠多少錢？
”
說到賠錢的時候，王招翠隻覺得心尖都在抽痛著，想都不用想，要是有啥大筆的債務，老二家肯定二話不說，全推到他們家頭上來。
典型的有福得共享，哪天大難臨頭了，卻一點兒忙都不肯幫。
“不用賠錢，那家人都死光了！
”天知道他是隱忍了多久，給自己做了多長時間的心理建設，才能若無其事的把這句話說出來。
看著一臉茫然的王招翠，孫至濤特別想把事實告訴她，但是殘留的理智卻死死拽住他的腳步。
不能說，一定不能說，就讓這事隨風飄散了算了，當他大哥從來沒有來到這世間走一遭過。
要不他簡直沒法想象，他媽要是知道這件事會有多崩潰，簡直不啻於晴天霹靂，兜頭就是一道天雷劈下來，把整個人劈的外焦裡嫩。
“那還行，那可真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王招翠拍了拍胸口，覺得重重的松了一口氣。
“嗯，剛才孫老二過來的時候，幹了啥不該乾的嗎？
”
王招翠表情很是不解，“你說啥呢？
”
孫至濤抿了抿嘴，暗地裡咬緊了牙，沒再說什麽。
劉丹在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平穩的坐在自行車後座上，自行車正晃晃悠悠的往前走。
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慢慢睜開眼看看周圍的環境，她很驚訝的發現，狗男人背上濡濕了一小塊……
那是她的口水，瑩白的月光照下來，那一小塊地方還反射著光芒，越發刺眼起來。
“快到家了！
”男人察覺出來身後的動靜，語氣淡淡的說了這麽一句。
“……哦。
”她原本還想問問王招翠在家有沒有出什麽事了，一看狗男人這反應，乾脆也緊緊閉上嘴，什麽也不問了。
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自行車愣是騎出了機動摩托的感覺，簡直能稱得上是風馳電掣，路邊的風跟刀割一樣，一下下刮在臉上，又疼又冷，到最後乾脆麻木了，一點知覺都沒有。
一張嘴就灌進來呼呼的冷風，幾乎一直能順著喉嚨涼到胃裡去，就是讓劉丹說話她也不會給自己找罪受。
倒是孫至濤沒過一會兒就忍不住了，見小媳婦兒半天都沒動靜，微微垂著眼，看了下地上的影子。
嬌小的人兒正有一下沒下的晃蕩著雙腿，大概是冷極了，脖子縮在衣領裡，兩條胳膊也揣在袖口，看那架勢活像是抱團取暖的天鵝。
“餓不餓？
”
“不餓……你呢？
”
孫至濤眨了一下眼，剛才他想說回家再吃飯來著。
“餓不死！
”
不知道怎的，他丟下這麽一句，也不知道跟誰賭氣，兩條有力健壯的腿蹬得更快了。
“哎！
你慢點兒！
小心摔倒了磕斷門牙！
”
這還隻是坐在後座呢，劉丹就覺得屁股被顛的一上一下，要不是死死攥著孫至濤的衣角，恐怕一不小心就要被甩下來了。
屁股準得摔開花，四分五裂，慘不忍睹。
“就是磕斷門牙老子也是你男人！
”漢子像一頭暴躁的野獸，低吼著，聲音透過呼嘯而過的夜風清晰地傳到劉丹的耳朵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