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用看眼神兒就知道，自家媳婦根本沒那個意思，從頭到尾就是鄭明軒搗的鬼。
也是，自個兒的女人寧願嫁給一個泥腿子也不跟他走，是個男人都下不來台。
簡直就是把裡子面子一起摁在地上來回摩擦，是個男人都不能忍。
想起來這一茬，孫至濤才稍微滿意了，微微揚起來一個勉強算是溫和的笑，帶著點兒安撫的意思。
又順著劉丹的腦門兒摸了摸她的頭髮，跟給狗順毛兒似的，惹得劉丹在他瞧不見的地方偷偷翻了好幾個白眼兒。
把溫香軟玉的小媳婦兒攬在懷裡，漢子微微歎了口氣，隻覺得往後的日子更加有奔頭了。
沒聽小媳婦兒說要讓他們家爭取也弄個萬元戶當當嗎？
這時候的萬元戶可不好當，當上了那可就是十裡八村出了名的富裕人家。
那頭柳嬸也是氣急了，身上又扛著鋤頭，實在沒忍住，這一夥人以多欺少不說，還揚言要直接弄死她，扔到大山深處也沒人知道。
到時候屍體叫狼拉了狗啃了，就剩一把骨頭了，誰知道是他們殺的人。
鄭明軒的原話就是這樣，做錯事絲毫不知悔改也就算了，還氣焰囂張，口口聲聲要教訓教訓柳嬸，讓她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居然敢拿著鋤頭嚇唬他。
柳嬸這些年看著孤僻，經常獨來獨往的一個人，而且瘦得隻剩一把細骨頭了，看著就讓人心酸。
不過她確是個寧折不彎的性格，鄭明軒好聲好氣跟她服個軟道個歉，指不定這事兒就這麽翻篇了。
可鄭明軒偏不，愣是把好脾氣的柳嬸兒也惹毛了，想都沒想，愣是一鋤頭夯了上去。
也沒照著腦袋脖子一類的要害，就是對準了他後背，一鋤頭上去。
千鈞一發的時候，有個後生眼疾手快地推了一把鄭明軒，這才僥幸逃過一劫。
柳嬸兒這一下卯足了勁兒，當即就吃不消了，抹了一把額頭上冒出來的虛汗，又轉過身，朝著家的方向一瘸一拐地走了。
是了，她追鄭明軒追得急，沒提防被一塊闆磚絆倒了，走路的速度原本就慢吞吞的，這時候姿勢更怪異了。
鄭明軒後知後覺地嚇出來一身冷汗，剛才他看著這個瘋婆子面目猙獰地甩過來鋤頭，根本就沒反應過來。
現在冷靜冷靜，隻覺得心有餘悸，兩條腿都止不住地直打哆嗦，牙齒也對著碰在一起上下打架。
“走！
咱們打道回府！
看我怎麽讓我爸收拾這個老不死的。
”鄭明軒咬牙切齒，語氣囂張跋扈，身邊的嘍囉馬上隨聲附和，直把鄭明軒誇得春風得意。
柳嬸兒沒走遠，聽著這話後背僵硬了一下，又迅速恢復如初，仿佛剛才隻是別人的錯覺。
她回了家。
不，現在已經不能說是家了。
以前它還是個好歹能遮風擋雨的地方，現在好了，全部化作一片虛無，隻剩下空氣裡來回四下飄散的粉塵還在叫囂提醒著剛才的一場浩劫。
柳嬸慘白著臉色，突然詭異地笑了笑，花白的頭髮在冷風裡呼嘯地吹亂，看起來淒慘極了。
又從一邊地上翻找她的籃子，抱在懷裡，一邊埋著頭，在裡面翻找著什麽。
摸了半天，她才終於摸出來一塊藍底白花的破舊手絹，看起來已經有些年頭了，上面的印花都掉得差不多了，顏色看著灰蒙蒙的。
裡面裝著東西，她又摸了半天，才掏出來一塊乾巴巴的甜餅。
正是前幾天孫家辦喜事的時候，王招翠特意提前給老鄰居家送過去的。
嚼巴著這塊乾巴巴的甜餅，柳嬸眼裡突然冒出來幾滴眼淚。
她沒在乎，繼續嚼她的餅。
這餅乾得厲害，她好幾次都嗆得咳嗽半天，再硬生生靠著一口唾沫星子吞咽下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都黑透了，劉丹出來潑洗腳水，才隱約看出來一邊有個坐著不動的人影。
路燈昏昏暗暗的，離這裡又遠，她隻能模模糊糊看出來這是個人。
劉丹嚇了一跳，使勁兒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趕緊進屋去喊孫至濤。
“濤哥！
外頭柴火垛上好像有個人，坐著一動不動，咱們出去看看吧。
”
夜黑風高的，是個活人還好說，萬一人是死的，到時候賴到他們家頭上就不好了。
孫至濤正在擦腳，打算上床睡覺，聽見小媳婦兒這麽說，劍眉一挑，趿拉上鞋就跟她一起走出來看。
倆人打著手電筒，孫至濤牽著劉丹的手，兩人相互扶持著走過去。
前幾天下了雪，路上結的冰還沒化完，一舉一動都得盡可能小心翼翼。
湊近了看，手電筒明亮的光圈打在那人身上，孫至濤和劉丹才看清了她的長相。
“柳嬸兒？
您怎麽這時候坐在這兒？
不冷嗎？
”孫至濤詫異，見她身上隻穿著一件看著就不怎麽保暖的舊棉襖，二話不說就把自己身上的軍大衣脫下來給她披在身上。
感覺到溫暖，柳嬸這才像是重新活過來，呆滯的眼珠子轉了轉，勉強露出來個笑，比哭還難看。
“我沒家了，那幫混小子把我的家毀了.”她明明沒哭，嗓音也一如從前，兩人卻都聽得心酸極了。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孫至濤和劉丹看過去，對視一眼，二人紛紛鎖緊了眉頭。
這分明就是被人惡意拆毀的，這房子年久失修孫至濤一直知道，早幾年他就主動提起來過要幫柳嬸兒修整修整，不過她堅持拒絕了，他也就沒再提起來過。
這時候借著手電筒的光看過去，這房子塌陷得一塌糊塗，已經是廢墟一片，根本就沒法再住人了。
怪不得柳嬸兒大晚上躲在這裡，原來是無家可歸了。
劉丹是知道這個柳嬸的，前世她一直蝸居在孫家隔壁，與世隔絕的狀態，極其偶爾的情況下，劉丹才能見到她。
每次見她的感覺就是，比起來上一次更瘦了，而且目光也越來做呆滯，越來越像是瘦成枯骨的木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