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7章 有人離開,有人到來
林三酒覺得,如果蜂針毒可以選擇,她一定會選擇在頭上生出兩根觸角:不管遇到什麽情況,先把觸角伸過去探一探。
比如說她現在幾乎就能感覺到,導遊小姐那兩根看不見的觸角,正在謹慎地試探摸索著她的提議。
“記憶……還能動手腳嗎?
”蜂針毒一邊說,一邊猶猶豫豫地將手中濕毛巾從胳膊上抹了下去。
在她沒注意的時候,一小塊半乾涸的碎肉皮掉入了水桶裡。
“那個……不、不會是你的那個黑煙吧?
包住人頭那個,我看見了。
”
林三酒苦笑了一聲。
哪怕導遊小姐恢復正常,二人也不算是相交甚深,何況她還在受墮落種影響;要說服她將自己的頭腦交出去任人處置,自然是不容易的。
“當然不是了,”她很有耐心地解釋道,“我實際上根本就沒有可以侵蝕大腦神經元的黑煙。
”
為了作示範,她再次打開【描述的力量】,原樣操作了一番——在原材料足夠的情況下,她通過描述可以暫時製造、改變出某種形態的物質;蜂針毒乍一見她的整個頭都消失在黑煙裡,登時慌了:“你也、也不用拿自己的腦袋……”
“沒事,”林三酒擺了擺手,說:“你看見的,其實是我利用物品,將一部分普通空氣改造成的黑煙,實際是無害的。
”
蜂針毒湊近了頭,一雙金黃眼睛透過朦朧黑煙,好像霧夜裡的螢火蟲。
“真的沒事?
”
“我當時沒有能夠對付人黏的東西,隻好用兩個不相乾的物品一起演了個戲,”林三酒去掉黑煙,說:“其實我隻是為了給人黏留下一個印象,那就是現場兩具人體中,有黑煙的是他自己的身體,沒有黑煙的那個可以吸收掉。
正好展廳裡很昏暗,它看不清,也不知道我可以隨時撤換黑煙。
結果你看,不是挺成功的嗎?
”
“真看不出來,你還有這種急智。
”導遊小姐讚歎了一聲,問道:“那你要把什麽東西用在我身上?
你怎麽這麽多特殊物品?
難道……你很有錢嗎?
”
有了蜂針毒作對比,林三酒第一次覺得自己可能的確算是個有錢人。
她咳了一聲,覺得總不好當面拿人家襯托自己,說:“倒……倒也不算吧。
你擦完了嗎?
你先把衣服穿上,我再把他叫出來,讓他給你解釋。
”
導遊小姐一臉迷惑,還是點了點頭。
末日後出生的進化者,不論男女,似乎對於露出身體之類的隱私並不怎麽看重——不就是一具誰都有的肉嗎?
死在路邊上衣不蔽體的人,不知道有多少,都是有今天沒明天的人,哪還算個事——她光著個後背從箱子裡拿衣服,也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樣子,全然沒意識到林三酒在一旁如坐針氈。
直到二人收拾齊整,又把髒水倒掉,林三酒才發現原來在沒有攻擊目標的情況下,她沒法將阿全的副本施放出來——哪怕自己拿自己當攻擊目標也不行。
沒辦法,她隻好將阿全副本化作的卡片拿給導遊小姐看,根據卡片描述盡可能又補充了一些解釋;導遊小姐謹慎疑慮之下,問題還真不少,二人一來一往說了將近十分鍾——按照她的說法,“反正我現在去見旅遊團團員也遲到了,還著什麽急,不如先把這個問題搞清楚。
”
等她終於點頭的時候,林三酒緊張得手心都有點冒汗了。
說起來,幫蜂針毒模糊一下記憶,實在不算是什麽大事,隻是她不知道為什麽,竟有點不太敢看見阿全。
盡管阿全沒有明說過,但是在改造過她的記憶之後,他是不是一直在等她再次進入副本,恢復記憶?
她一直拖著不願意恢復……阿全是否也會對她感到失望?
仔細一想的話,他對自己的改動確實很克制。
林三酒甚至隱隱約約知道,自己究竟哪些記憶被刪改過了——比如說,她記得自己上次進入阿全副本之後,體驗了一系列他人的記憶;可是她究竟體驗了誰的、記憶裡又發生了什麽,她卻連一點印象也沒有了。
同理,林三酒正是希望隻讓蜂針毒保留“不慎進入過墮落種腦海”這一經歷,卻去掉足以搖擺扭曲人心的細節和內容。
“我準備好了,”導遊小姐十分緊張,雙手緊緊攥著褲子,坐在床上說:“不嚇人吧?
那個NPC阿全……長得像個人嗎?
”
那就是個人。
林三酒暗暗嘀咕了一聲,站在房間角落裡,對著坐在床上的導遊小姐,將濃縮了副本的立方體擡手拋了出去——空氣、光影微不可察地稍稍一晃,如同風吹軟了一陣日光,再一轉眼,阿全已經背對著她,浮現在了房間中央。
導遊小姐抽了口氣,不安地看了他幾眼,漸漸松下了肩膀。
阿全似乎無法轉過頭,看是誰施放了副本;從他的背影上,林三酒覺得他好像在剛看見蜂針毒的時候,微微怔了一怔,應該沒想到此次目標是個陌生人——但這究竟是不是她的想象,她也說不好。
“請把她進入墮落種腦海後,受到墮落種影響的那一段記憶細節模糊掉,讓她不再受墮落種的負面影響……”林三酒通過下一句話,就讓阿全知道是誰正站在他背後了:“就像你改造我時那樣,不需要讓她忘記她被改造過。
”
從背影上看,阿全微微地吐了一口氣。
導遊小姐面上的神色,很快就像籠下了一層大霧。
在迷惘中她輕輕站起身,走至阿全身邊;一切就像啞劇似的,當阿全伸出雙手時,她渾身顫抖起來,一邊點頭、一邊掉眼淚,戰戰兢兢、卻充滿希望地將手遞給了他。
……正如林三酒預料的那樣,這個任務對於阿全來說不是大事,他很快就將導遊小姐的記憶改造完成了。
當她收起副本的時候,她心中最後一塊隱憂也已經消散無形:假如真有那麽一絲一毫的可能,導遊小姐身體內真的是一個墮落種的意識,那麽在她進入阿全副本後,墮落種的所有記憶也都會被攤開在阿全眼前,無所遁形。
現在阿全由始至終都沒有露出異樣和驚訝,已經證明他看到的記憶隻屬於導遊小姐本人。
“蜂針毒?
你感覺怎麽樣?
”林三酒柔聲問道。
導遊小姐抹了一下眼睛,抹幹了剛才殘餘的淚痕,破開了一個笑。
“你不要總叫我全名,”她似乎渾身都輕松了不少,語音話尾都像是在蹦蹦跳跳,“你就叫我蜂針吧,我朋友都是這麽叫我的。
”
她長長地吸了一口氣。
“我曾經被墮落種思維困擾得很嚴重嗎?
我真的一點也想不起來了……除了有點好奇,我感覺和以前沒什麽分別。
”
那就好——林三酒也放下了心。
在看著蜂針接受阿全的記憶改造時,她好像也被攪動起了某種隱隱的情緒,有好幾個念頭一起衝了上來;正當她整理思緒時,卻忽然隻聽有人敲了敲門。
大陣集裡居民多,地方小,擁擠的走廊上時不時就有人走來走去,林三酒早對腳步聲見怪不怪了,直到那敲門聲響起來,二人才突然一驚,彼此看了一眼,都浮起了幾分警覺和憂慮。
莫非吉薩沒有堅持住?
那也不對,墮落種展出方怎麽會這麽快就找到導遊小姐的家裡?
“誰……誰?
”蜂針攥著嗓子,細細地問了一聲。
“是蜂小姐麽?
是你之前放消息,要找解物工匠?
”門外一個陌生的男聲答道。
還不等林三酒問什麽是“解物工匠”,就見蜂針的雙肩一下子松了,血色重新回到了她臉上。
“我差點不記得了,”她有點不好意思地解釋道,“我之前在通訊頻道裡發出一個消息,說要找工匠幫你解開身上鐵索的……原來我還留了地址,我自己都忘了。
那時我以為我們馬上就能到家,沒想到中間被墮落種耽誤了這麽久。
這個人也是慢吞吞的,現在才來,我打發他走。
”
“誒,不用,”林三酒盤腿坐在地上,出聲攔住她,問道:“我正好需要找這樣的人呢。
他是不是也可以解開特殊物品的效果?
”
“我問問他,”蜂針打開了門。
解物工匠顯然比導遊收入高,因為門口的那個年輕人,明顯與大陣集有點格格不入——門一開,狹窄得如同牢房一樣的小格間,似乎也叫他微微吃了一驚。
“啊,是的,”那年輕人倒是禮貌殷勤,聽了蜂針的問題後,忙答道:“當然取決於是什麽特殊物品,不過我的成功率比較高,足有70%以上的。
”
看來這個比率確實算高的,導遊小姐很讚賞似的點了點頭。
“你有隸屬於哪個組織嗎?
怎麽稱呼你?
”
“我姓吳,是海螃蟹組的,”那年輕人一邊說,一邊遞給她一個小東西,似乎是某種信牌。
導遊小姐檢查過後,又問了價格,見林三酒也沒有意見,於是很快就商量好了:蜂針需要回去見導遊團團員收拾殘局,正好林三酒可以帶著小吳一起回去,解開特殊物品的效果,大家暫時別過——她們二人交下了情誼,等這一陣風頭過去,以後大可以再碰面。
但是在導遊小姐離開之前,林三酒還有最後一個請求,需要她幫助。
在請小吳去走廊內等她後,她關上了門,看著不明所以的導遊小姐,穩了穩神——要下這一個決定很難,甚至當林三酒將那個副本小方塊遞過去的時候,她心中的抗拒、不甘願、狐疑和退縮,幾乎讓她不肯松手了。
正如蜂針冒險信任了她一次,她此刻也在冒險相信蜂針。
“什麽?
”蜂針有點詫異,“給我這個幹什麽?
”
“我希望……你能用它攻擊我。
”林三酒的每一個字,都很緩慢,很難。
“我的記憶被阿全遮蔽改動過了很多,隻有再次被副本攻擊,我才有機會恢復。
你現在看到的我,並不是真正的我……或者應該說,隻是曾經的我的一小部分。
我想,是時候了。
”
同一日內被第二次叫出來的阿全,在看見目標是她的時候,忽然微微笑了起來。
就好像老朋友約定時間見面,她來晚了,不過終於還是來了。
重新獲得記憶的感覺,並沒有她以為的那樣具有衝擊性。
要打比方的話,就好像她一直在某處昏暗狹窄的地方兜兜轉轉,覺得這是一個安全的角落;當她過去的記憶一一被點亮,虛假的記憶逐次退向地平線時,她一恍神,發現外面是一片廣闊草原,回家的路原來就在腳邊。
“幸好,”在一切都結束的時候,阿全低聲歎了口氣:“你沒有成為回憶錄的永久成員之一。
”
他恐怕也是產生過後怕和後悔的吧?
畢竟以他改造後的結果來說,指望她會主動再次踩入副本,實在是有些自相矛盾了。
蜂針自自然然地將副本凝成的立方體塞進了林三酒的手裡,因為自己不好再耽誤下去了,在她還有點恍恍惚惚、神思不屬的時候,就與她輕聲告了別。
蜂針離開以後,林三酒仍然獨自站在她狹窄寒酸的小房間裡,在窗外逐漸西斜沉落的天光裡,在海潮拍上沙岸一樣反覆擊打的記憶中,靜靜地發了一會兒怔。
我都幹了些什麽啊,她苦笑著想。
等林三酒回過神後,她首先在卡片庫裡仔細找了一番。
她食物清水之類的物資,在過家家副本中受了不小的損失,所以除了不多的清水和一些罐頭之外,她在導遊小姐的箱子上還留了滿滿一袋子紅晶、一隻【四世同堂型冰箱】、一個小的照明工具,和四五本她給禮包讀過,自己也覺得很有趣的書。
等她覺得一切都打點得差不多了的時候,她知道連同副本生效的時間在內,她至少已經在屋子裡消磨了半個小時。
但是她同時也知道,半個小時不算什麽。
林三酒打開門時,解物工匠果然仍然在房間外的走廊裡等著她。
“走吧,”她看著屋一柳,輕聲說。
我的作息又完蛋了!
這次的健康作息堅持了將近兩個月,可以說史上最長的了。
哪怕我小時候上寄宿學校,關燈後全寢室都睡了,我也會一個人悄悄下床,在房間和樓道上遊來遊去,在廁所裡開燈看書(被抓過),在陽台上看星星聽狗叫……沒有手機電腦和kindle的時候都可以熬夜熬得很開心,何況現在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