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7章 瞬息
汽車停下來好幾秒了,清晨五點半的地下停車場中,似乎將剛才的聲響都記憶下來了。
突然加速時,轟鳴起來的引擎聲;前方二人急忙回頭時,忍不住發出的驚呼與怒喝;當那安全兵往旁邊一撲,汽車也緊跟著他一轉彎時,輪胎摩擦過地面的尖銳響聲……
最後那一聲重重的、撞擊上了人體的悶響,此刻還在謝風的耳朵中回蕩。
她是第一個拉開車門的。
淚城路上時不時就有隨機設立的檢查站,所以阿城的車裡沒有放武器,取而代之的是一些修車工具,這樣過檢查站的時候也不怕引來懷疑。
跳下車的時候,謝風早就緊緊攥住了一根鐵扳手,長度不如她的短棍,但她喜歡它的分量。
不用誰喊一句,車裡幾個男生也都跳了下來。
他們一行人事先都在脖子上系了一塊方巾,往上一拉就能遮住臉——謝風沒有這麽周詳的準備,但是在渾身血液都衝上了大腦的時候,她根本不會去擔心自己的臉了。
她現在眼睛裡隻有那個司機。
在那個安全兵被撞倒在地的時候,往另一個方向跑去的司機也被嚇得摔了一跤,跌倒在地;當他瞧見車上跳下幾個蒙面人的時候,他一張臉都全白了,一邊喊“來人啊!
”一邊手忙腳亂地爬起來就要跑。
謝風拔腿就衝了上去。
她隻是女生裡的中等身高,身形也纖小,可是當她急速撲向那個一米七五的壯年男人時,她卻奇異般地生起了一股自己在狩獵的錯覺——在對方剛剛站穩時,她手中高高揚起的鐵闆手,已經狠狠地砸在了司機的側臉上;從他手裡,“當啷”一聲跌落下了一隻車鑰匙。
這個人無辜不無辜?
謝風根本沒有去想過。
她以及和她一樣的那麽多人,從原本的人生軌道裡被顛震下來,如今已經沒有立足的地方了,沒有喘息的地方了,她下意識地很清楚,隻有咬住對面的人、撕爛對面的人,才能給自己掙來一點點空間。
那司機痛呼一聲,意識到她是個女孩,似乎被激發了兇性,反手一揮胳膊朝謝風的頭臉上打了過來。
謝風急忙往後一避,對方的指風刮過她的鼻尖時,竟也隱隱地生疼——男人和女人的體力差距終究還是不一樣的。
意識到這一點時,令謝風突然生出了一股憤怒。
她趁勢往後退了兩步,揚起鐵扳手用勁一拋,鐵闆手攜著破風聲砸在那司機的額角上,沉得仿佛能叫人聽見皮開肉綻時的那一聲響。
司機登時又叫了一聲,這次痛得反應過來了,轉身就要繼續跑——隻是這個時候,阿城和那個外號叫黑犬的男生也衝了上來,擡腳從後一踹,將他踹翻在了地上。
在首先把安全兵撞倒之後,接下來的行動果然就簡單多了,似乎隻是在幾個眨眼的工夫裡,司機和那安全兵就被幾個男生製服、捆縛起來了。
謝風站在原處,粗重的呼吸使她胸腔一起一伏,一時間竟有幾分茫然:目標沒有了,可那股想要把世界撕爛的憤怒卻仍舊還在,燒得她眼睛發紅、腦袋都在嗡嗡響。
怒火到底是哪裡來的,她不知道。
幾個人知道停車場裡肯定有監控,不敢耽誤時間,迅速將二人拖進了那輛灰色汽車裡。
謝風在一種近乎茫茫然的狀態裡,從地上找到了那車鑰匙,輕輕一按,就聽見不遠處響起了汽車解鎖的聲音——那是一輛體型龐大沉重的黑色SUV,目光透不進烏沉沉的玻璃窗。
“是那一輛啊,”阿城走近了,擡頭看了看,自然而然地從她手中拿走了車鑰匙。
他拍了一下謝風肩膀,囑咐說:“我和黑犬去開秋長天的車,你快回車上吧,下次再有行動,你要記住遮臉啊。
”
……被看見就被看見好了。
連她都不知道自己會流落到哪裡,追兵要去哪找她?
謝風心裡這麽想,卻還是回去了。
被撞傷的安全兵既無用又是一個麻煩,所以幾人剛才乾脆把他捆一捆、堵上嘴,就將其塞進了車尾箱裡。
阿城不在,就換成系發帶的男生開車,短仔和那個被五花大綁的司機一起坐在後座上,謝風就坐進了副駕駛——一坐進去,發帶就感歎似的開了口:“想不到啊,你一個女孩子竟然也能這麽乾脆利落,出手又快又狠。
”
謝風提醒了自己幾遍,發帶的用意不壞,是要誇她。
短仔此時正舉著手機,一邊保持著與阿城的通話,一邊啪啪地拍了幾下司機的臉,朝他問道:“秋長天是不是馬上要下來了?
你是不是應該在酒店門口等他?
”
那個司機額頭上被砸開了一條口子,一隻眼睛都被血糊起來了,又怕又慌,還是氣喘籲籲地說:“你、你們搶了車也沒有用,秋長官身邊有安保,陪同上車的至少也有一個人……”
謝風一怔。
她之前沒細想,這的確是個麻煩:阿城負責開車,躲在後座背後的埋伏就隻有黑犬一個人,就算有一把剛剛從安全兵身上搜來的槍,又怎麽能同時威脅對抗得了秋長天和安保?
然而再一看,發帶、短仔兩個人的表情都絲毫未變,通話中的阿城聽了,甚至都沒有反應。
他們一定早就想到了這一點,連應對方法也有了——是什麽?
“我勸你好好回答問題,”短仔又問了一次,語氣難聽得了很多:“你是不是應該在酒店門口等他?
”
那司機幾乎快要哭了,腦袋仰靠在後座上,含含糊糊地發出了一陣嗚咽聲,勉強才能聽清他說的那一個“對”字。
電話裡的阿城立刻說道:“那我現在開車出去,你們保持距離跟上。
”
很快,停車場前方那一輛黑色SUV就醒了,亮著車尾燈後退出來,朝出口的方向轉過了身。
那司機瞪著眼睛,滿臉都是不可思議,似乎怎麽想也沒明白,他們到底打算怎麽辦——在這一點上,謝風和他一樣迷惑。
但是她不願意開口問。
他們能想到的,她自然也可以,哪怕想不到,一會兒看看他們怎麽辦的也知道了,反正她就是不願意開口問。
兩輛汽車一前一後,隔了大概十餘米的距離,緩緩離開了地下停車場——謝風從後視鏡中往後一掃,水泥色停車場浸泡在慘白的燈光裡,在了無生機的寂靜中,就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才停了幾個小時的大雨,好像又要卷土重來的勢頭了。
即使到了天應該大亮的時刻,厚雲層卻仍舊沉重灰暗地擰結在一起,似乎連天空也在漸漸窒息。
當前方黑色SUV駛入酒店正門車道的時候,很顯然秋長天已經到了:酒店的門童被趕去了遠遠的角落裡站著,好幾個身著黑衣的人圍住了大門,正好形成一圈,將他們之間的秋長天與外界目光阻隔開了。
一看見黑色SUV漸漸駛近,一個安全兵模樣的人連忙往前趕上兩步,伸手去拉後座上的門。
謝風倒吸了一口氣,突然明白了。
“要開始了,”電話中,阿城的聲音也有點隱隱發顫,不知道是緊張還是激動。
給領導開車門,那是帝國人必修的一課,別說是秋長天這樣等級的官員了,哪怕是個稍大點兒的公司老闆,也有人鞍前馬後地拎包開門、掏煙打火——問題是,開了車門之後呢?
在領導坐進去之後,哪怕隨從也要上同一輛車,難道還能給領導來一句“您往裡頭挪挪”嗎?
不管坐在哪裡,跟在秋長天身邊的安全兵,等他坐進車內之後,必然要先關上門,再去開自己座位的門;前方車裡的阿城,等的就是他關上門這一刻。
當車門剛一在秋長天身後關上,那個安全兵正要轉身去拉副駕駛座位的門時,從一直通著的電話裡就傳來了極其輕微、幾不可聞的一聲響——那是車門上鎖的聲音。
“嗯?
你怎麽——”秋長天帶著疑惑的聲音從電話裡剛一響起來,就猛然被汽車驟然加速的引擎聲給打斷了。
車外的安全兵剛摸上車門把手,黑色SUV已經被踩下了油門,以急速朝前方衝了出去;那人的手似乎被刮了一下,下意識地一抽手、往後退了半步,突然意識到了問題,急忙一邊追車一邊高聲叫嚷起來——隔著玻璃,謝風隱隱聽見他在喊:“停車,停車!
”
“你不是我司機,”電話裡,秋長天也發覺了不對勁,正怒聲質問道:“你們什麽人,打錯算盤——”
一句話沒說完,他的怒氣突然和聲音一起被掐斷了。
電話裡傳來了一陣窸窣聲響。
再開口時,秋長天奇妙地客氣了很多,仿佛變成了一個為人著想的長輩。
“……你們有任何訴求都可以談,但要是傷害帝國官員,隻會適得其反。
”
在這樣緊張的時候,好像有根弦忽然斷掉了;謝風再沒忍住,肩膀一抽一抽地笑了起來。
不用問,就知道秋長天看見了黑犬和他手裡的槍。
在駛過酒店大門的時候,她幾乎是在欣賞著那亂作一團的隨從安保。
那幾個人全都把電話貼在了耳朵上,嘴巴一張一合,胳膊在空中高高揮舞;門童、經理都慌了,被指使得團團轉。
其中有一個安全兵正伸長脖子往車庫的方向看,車過去了幾秒後,謝風才忽然意識到,除了秋長天本人的座駕之外,後面應該還有一輛車——被他們在停車場裡放倒的那個安全兵,大概原本是需要駕駛另一輛車,出來接其他安保人員的。
“等他們找到第二輛車追上來的時候,我們早就跑遠了。
”發帶聲音緊緊地說,“我真沒想到,居然這麽順利地成功了。
”
謝風將頭靠在冰涼的玻璃上,望著前方被籠在鉛灰色天空下的黑色SUV,沒回答。
……又要下雨了啊。
今天沒有什麽可說的,不如分享一段我剛看到的,講述散文和文字的摘抄好了。
“作者或許偽造,但讀者並未欺騙自己。
我們作為活生生的個體,感受到另一位真實的對象,述說著生命的成敗起伏和喜怒哀樂,而不是當成治理、玩賞與征服的對象,才讓文字的美超越技藝。
“
不止適用於散文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