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8章 獨自一人的喬元寺
熄了火,拔了鑰匙,喬元寺在駕駛座上靜靜地坐了幾分鍾,才推開了車門。
走過車後的時候,她擡起手,手指輕輕劃過了中央變形塌陷的車尾廂。
車身在陽光下曬得暖暖的,有的彎折處很尖銳,她小心地避了過去;指尖上很快沾了一層灰,平整暗啞地填滿了指肚肌膚上的紋理。
後蓋塌裂得很嚴重,車廂都無法正常咬合開關了,變形絞扭在一起;仍然留在裡面的一些露營用品,看來是不可能再拿出來了。
喬元寺想到這兒,微微笑了笑,才慢慢地收回手。
走近教學樓的時候,人流陸續多了起來,年輕的學生們在陽光下打鬧說笑,令人難以相信過去那一個面容相似的舊世界其實已經死了。
偶爾有課上的學生認出她,會衝她打一聲招呼,喬元寺也會笑著點點頭,道一聲早上好——不管對面是不是一張正常人臉。
即使突然有人在眼前變形,她也不吃驚。
不是因為她已經看習慣了,而是因為喬元寺覺得自己其實並不在這裡。
她的身體行走在變形人中,按下電梯按鈕,在沒有面孔的同事詢問“吃過早飯了嗎”時,回答“吃過了”……但是實際上,她不在這兒。
她已經從變形人的世界中抽離出去了,她不知道去了哪兒,也許是很遠的地方;她早就被海風卷起又吹散了,飄蕩在灰藍色的天空與海面之間。
這棟樓,這所學校,隻是一出人群來來往往的啞劇舞台。
她耳朵裡充斥著學生的說笑聲,球鞋擦過地闆的尖響,門開開關關的聲音,卻第一次發覺原來學校裡也有這麽安靜、隱忍的一天。
她將自己寄信後剩下的“旅遊照片”掛在辦公室牆上最顯眼的地方,獲得了訪客們幾個“真美啊”的誇讚。
沒人對照片上她的臉表示出驚奇;要麽他們已經知道不能表現出驚奇了,要麽變形已經擴散到學校裡幾乎沒有正常人的地步了。
具體是哪個,喬元寺發現自己其實不太關心。
在上課之前,她從袋子裡拿出一小盒鳥食,準備好一小碗清水,放在窗台外面,不知道什麽時候曼妙會過來。
曼妙雖然現在隻能以她為中心活動,但活動範圍挺廣的,加上它有自己的鳥生要過,未必會時時刻刻往她的身邊湊。
說起來,末日世界的道具真是太神奇了,竟然將最後沒有希望治好的鳥連系在她的生命上,和她一起生存下去;以後隻要她活著一天,曼妙就會活著一天。
……還好,她算是留下來了一點東西。
喬元寺對自己的課程安排做了點兒改動:第一節課第一個任務,她要求學生針對某個課題寫一段理解,不用很長,少則幾句、多則一兩百字。
她其實都不必等到把作業收上來,隻要在他們埋頭寫的時候遊走在教室裡,看一看每個人紙上的東西,心裡就有數了。
他們寫下來的東西倒並非高燒胡話,至少大部分乍看上去文理通順,有主語有賓語有關聯詞,卻缺少了理解和邏輯,分不清事實與臆想,充滿混亂和自我矛盾,自己卻渾然不覺——多看一些,她甚至能從作業的內容上判斷出這個人惡化到了哪一地步。
程度最嚴重的學生,面部從頭到尾都沒有變過形,瞧著簡直比她都穩定,但那作業裡的內容意義已經完全無法辨識了,文字本身被簡化得叫人看不懂;喬元寺隻匆匆掃了幾眼,就再也沒敢靠近過那個女學生。
等她將所有人的作業都看過一遍之後發現,這堂課上隻有一個正常人。
那是一個模樣平凡的男生,她以前幾乎沒有多注意過他,因為他總是在角落裡安安靜靜地低頭坐著——大概因為他不太起眼,所以其他變形人似乎至今都沒發現他不是變形人一員。
喬元寺將他寫的作業看了好幾遍,不知道該不該主動找他說點什麽。
可惜,她現在連一個可以商量的人都沒有了……她翻來覆去想了又想,最終決定先觀察一下情況。
幸虧她加了小心,因為她很快就發現,那個男生看不出來周圍人的面部變化,不是演技超群,而是真的看不出來——有一次,他對小組討論裡的同學說了句“你吃口香糖呢嗎,給我一片吧”;而喬元寺盯著那個下半張臉是上半張臉的倒影的人看了幾秒,壓根沒找著他的嘴在哪兒。
等那人說了一聲“是啊”,果真從包裡拿出口香糖的時候,她不得不承認了:在那男生眼裡,這個變形人不僅是有嘴的,那嘴還在嚼東西。
兩個星期之後,那男生在課堂上變形了。
同樣的事情後來又發生了好幾次,似乎相比“看得出來變形”的正常人來說,“看不出來”的正常人比例更大——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喬元寺難以避免地消沉了幾天。
作為少數中的少數,他們必須得裝作看不出來變形的樣子,才能保證其他變形人不對自己動手;可是在保證了這一點的同時,他們也將找到同路人的可能性給推遠了。
這種情況下,假如學校裡還有能察覺到情況的正常人,他敢來接觸喬元寺嗎?
自然是不敢的。
當然,或許她本來也不應該去接觸他人。
在櫻——在她開學之前,她也同意,自己這種特殊狀況,還是盡量離群索居、避人耳目的好;她身邊的正常人越多,就越危險。
道理喬元寺都懂,她隻是沒想到,獨自在變形人中沉默著,竟然會是這麽難熬的事。
說起來……離開學過去多久了?
好像已經有一個月了吧?
她表面上一切如常,上課備課開會說話,誰也瞧不出異樣,但她的腦海深處,似乎總有一點兒恍恍惚惚。
她的時間已經停止在了開學前的那一天,所以每當她看見報紙日期又增加了一日,她總暗自懷疑是報社出了錯。
別人數日期是在往前走,她數日期是在倒計時:還有十二個月零一個星期,還有十二個月零六天,還有十二個月零五天……清零那天會怎麽樣,她不知道。
喬元寺後來不太敢回憶這一段時間;每次一想起來,她總是會被一個近乎恐怖的想法籠罩住,連呼吸都會變得困難——是不是因為她在這段時間裡太過心神不屬,露出了馬腳,才導緻了以後那一系列變故?
那一天,她和平時一樣沒什麽事情做,看書也看不下去,便獨自坐在辦公室裡看窗外的風景。
從一兩個星期之前,喬元寺就發現自己天天清閑得令人心慌:她的課上連一個正常人都不剩了,沒有人能聽得懂她備的課,她也看不懂學生交上來的作業。
她上課時隻好讓學生小組討論、互相點評,這樣一來,她就少了一多半的工作。
其他的課上,不知道是什麽樣子呢?
喬元寺一邊想,一邊慢慢往窗台水盒裡添水。
曼妙把她當成移動食堂了,每天不定點都至少會出現一兩次,露臉時往往是一副餓鬼相——她和曼妙在生命上被聯系在了一起,所以她總能微妙地看出小鳥的狀態。
“喬小姐?
”
聽見幾下敲門聲,她身下椅子轉了個圈,就正好面向了門口來人。
門口是一個她有點面熟的年輕女生,面容五官不但正常,還十分賞心悅目;後者帶著點小心,說:“我是等候名單上的學生,我想問問空缺的事……”
噢,對,是有這麽回事來著。
怪不得她看著臉熟,好像之前來過辦公室一次。
喬元寺彎下腰,伸手打開抽屜,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
問題問了出去,她卻沒有等來那個女學生的回答。
等她從抽屜裡找出那個文件夾,再度直起腰的時候,發現後者仍然愣愣地站著,仿佛看見了什麽讓人覺得難以理解的事情一樣。
喬元寺隻覺胸腔裡忽然有一塊東西沉沉地墜了下去。
她轉過椅子,目光順著那個女生的視線,落在了剛才被自己遮擋住的窗台上——那兒正擺著曼妙的鳥食盒和清水盒,曼妙沒來,一切都沒有什麽異樣的地方。
……她在看什麽呢?
那女生又擡起眼睛,在牆上掛著的“旅遊照片”上仔細看了兩秒。
她肯定不是第一次看見這張照片了,凡是來過喬元寺辦公室的人都不會看不見它……但她那種忽然生出了專注、忽然仔細起來的目光,實在是令喬元寺害怕。
“你叫什麽名字?
”喬元寺又問了一次——這次不是出於工作義務了,她希望能盡快轉移對方的注意力。
“金妍,”那女生這才回過了神,走到桌前站住了,小聲答道。
“那是……喂鳥的嗎?
”
喬元寺忍住砰砰的心跳,乾澀地答道:“是啊。
”
她覺得自己的面色可能發白了,她一向不太會演戲,趕緊裝作查看名單的樣子低下頭,說:“你候補的是哪一堂課?
”
那女生在訪客椅子上坐了下來,說:“……周三上午十點的。
”
很明顯,她們兩個人的心思都不在等候名單上了;喬元寺說不清對方在想什麽,但她們都在假裝,假裝她們在這兒排課。
金妍不是第一個看見鳥食盒的人,鳥食盒每天都在這兒擺著,來來往往看見過它的變形人不知道有多少個。
能理解她為什麽會想要喂鳥的變形人,自然是一個也沒有的;但他們的思辨能力,讓他們無法在“喂鳥”和“沒變形”之間建立起任何聯系,所以頂多隻是說一聲“你這個人真怪,還管它們幹什麽”,然後也就罷了。
難道說……難道說金妍……
喬元寺低低地埋著頭,一時間亂得不知道該怎麽處理這個情況好了。
她盯著文件,好幾秒鍾沒翻頁,什麽也沒看進去;就在這時,隻聽金妍小聲問道:“那個,喬小姐,你能把臉摘下來我看看嗎?
”
摘、摘臉?
喬元寺心中一驚,霍然擡起了頭。
她已經做好準備看見一張令人絕望的面孔了,但金妍仍然是原樣在那兒坐著,五官乾乾淨淨,隻有眉間略帶了幾分焦慮和緊張。
這要怎麽答?
她有什麽拒絕的理由?
金妍深深吸了口氣,低聲說:“不可以是嗎?
我……我明白的。
我也不可以,因為……我也沒變形。
”
一晃似乎又是半年沒有感謝名單了……每次說完這麽一嘴,感覺就好像自己幹了點什麽似的,內疚感輕5度,然後又能拖至少一個月……
最近搜劇看,正好看到了他人即地獄,我其實蠻少看韓劇的,這個故事線我覺得有點簡單節奏有點慢了,但是拍攝手法是真的好,所以我就一路看了好幾集……看到現在,我唯一的問題是:李棟旭是誰,為什麽我至今才知道這個人,我十七年人生頭一次被臉給enlighten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