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2章 最後十分鍾
有一兩秒的時間,餘淵的思緒好像陷入了真空裡。
周圍的一切,與他忽然都隔開了一層,脫出去幾節,即使看在眼裡也並不真實。
駕駛員既沒有慌亂,也沒有窘迫,平靜地收回了手,低頭看了看手心裡的東西;頭髮從額前滑了下來,在他淡淡的、幾乎空洞一樣的眼瞳裡,投下了柳枝似的倒影。
……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
剛上船時那個熱心、健談又愛錢的駕駛員,就像一層外衣似的,從他肩膀上滑落了下去,露出了一個相貌相同,性格氣質卻全然陌生的人。
剛才的冷靜、溫和,都像是冰封雪原上時聚時散的白色煙氣,隻是一時恰好形成了供人解讀的形態,但底下始終隻有冰涼堅硬的內核。
“我沒有告訴過你我的名字,”餘淵低聲說。
一直以來隱隱威脅著他、即將要不受控制一樣的黑色海浪,正在腦海中漸漸平複下去;他好像重新掌握住了自己,又一次感覺自己恢復成了“餘淵”——然而此刻情緒忽如其來地沉穩平定了,反而不能叫他安心了。
“嗯,”駕駛員沒有一絲多餘的神情,說:“我早就知道你是誰,才找上來的。
”
如果附近沒有被雲重重包圍起來的話,餘淵早已拉開距離了——但此刻他卻隻能向一旁勉強挪了挪身,握緊了防護道具,低聲問道:“你是誰?
”
“屋一柳,”駕駛員平靜地說,“現在才介紹,是我失禮了。
”
餘淵剛要追問,卻猛地一怔。
駕駛員似乎始終觀察著他的神色,連一絲細微變化也沒有放過,見狀微微點了點頭:“她跟你提起過我?
”
雲在二人的一片寂靜中,仍舊在穩定而緩慢地擴張著。
過了幾秒,餘淵自嘲似的笑了一聲。
“你知道她是怎麽認識你的嗎?
”
屋一柳頓了頓,似乎沒有預料到這個回應。
“據我所知,她是恰好看見了我被割去的一段回憶。
”
“不是看見。
”餘淵低聲說,“是‘作為’你,體驗了一遍你失去的那段回憶。
當她活在你的記憶中時,我恰好也在旁邊,身處於另一個名叫謝風的人的回憶錄裡。
”
當“謝風”二字從空氣裡響起的時候,屋一柳面上似乎劃過去了一絲絲異樣,消失得極快,就好像從未存在過。
“我不知道林三酒有沒有告訴過你,”他依舊不動聲色地說,“我對於被割去一段記憶這件事,是沒有意見的。
”
似乎察覺到了餘淵臉上的神色,屋一柳無聲地笑了一笑。
“誠然,我不知道我失去的是什麽記憶,所以你大概會認為,我隻是現在才這麽覺得罷了。
但是有一點我很清楚——樓琴當初認為,隻有拿走我的記憶,我才會心甘情願地為她的計劃出力。
她不是個莽撞愚笨的人,她的判斷我認為是正確的。
所以如果讓我重新選擇一次的話,我也會主動放棄那一段也許會阻止我為這個計劃而效力的記憶。
不管缺不缺那一段記憶,我就是這樣的人。
”
“也就是說……”餘淵皺起眉頭,“你如今知道了他們的計劃和目標之後,你……將這個目標置於了自己的記憶之上?
”
“沒錯,”屋一柳的聲氣很平淡,似乎他說的話並沒有什麽大不了。
“在認定目標之後,我會親手去除道路上的障礙,哪怕那個障礙是一部分的我自己。
”
餘淵突然想起了他在還是“駕駛員”的時候,曾說過的那幾句話。
屋一柳並非是靠演戲觸動了他、讓他產生初步信任的——屋一柳當時說的,原來都是真心話。
“我懂了……你想要救下這千千萬萬,反覆被拋進末日世界的人。
所以,你不在乎這個計劃需要的犧牲品,你也不在乎梟西厄斯的最終目的。
”
好像對梟西厄斯這個名字毫無感覺一樣,屋一柳點了點頭。
“人力總有極限。
盡我所能,我能夠想到的最好辦法,也就隻有用一小部分人做代價,去解救其餘的人。
究竟好不好,其實不重要了;既然它已經是天花闆,那我就沒有必要再去質疑它了,我隻需要去做就行了。
”
他說到這裡,幾乎有幾分遺憾一樣,輕輕說:“所以,我必須要攔下你們。
”
“是梟西厄斯讓你來的嗎?
”餘淵知道他的時間不多了,但是他仍有如此多的疑惑亟待解答。
“他為什麽不自己動手?
你剛才對我做了什麽?
”
“我說了,人力總有極限。
在一個人的極限之外,就需要另一個人的助力了,這很正常。
”屋一柳的語氣裡找不到半分敵意,平緩地說:“從鯊魚系來支援的人不止有我,不過那就跟你沒有關系了。
”
他說到這兒,貓著腰一點點站起了身。
始終佔據著四面八方的厚厚雲層,竟在此時隨著他的動作而逐漸後退、逐漸散開,就好像屋一柳身邊有一個無形的力場,可以為他在烏雲之中挖出一圈正好能容下他的空間。
“製造出這個陷阱,還反覆撥弄了你的情緒,我也覺得有幾分慚愧……畢竟你不是一個壞人。
”
屋一柳已經能夠直起身站立了,而烏雲卻仍舊像濕透的布一樣,緊緊攏著、壓著餘淵,不肯讓他獲得一絲喘息機會。
他甚至都沒法從雲霧的包圍之中,向屋一柳動手。
“如果不是因為發動這個物品的條件太刁鑽,既需要你的信任,又需要你的絕望,我也是不願意走這樣的彎路,用慢刀子殺人的。
不過,我的運氣還算不錯……上一個碰過你的人,恰好就是林三酒,對吧?
”
【毒素關系】
戀愛或結婚,對於X來說,就是名正言順佔有一個女人的過程。
他不容許外界任何人來解開他系上的鎖、拿走他的東西,也不相信世界上有能夠自我控制的女人;所以X時時刻刻都在警惕著、防範著,以狐疑的目光搜尋著蛛絲馬跡,以拷問和暴怒來逼問真相。
他折磨著自己,也在折磨著妻子;他的妻子非常希望他能信任自己,就像自己信任他一樣——哪怕在最失控、最瘋狂、最絕望的時刻,她也堅信,丈夫是因為愛她才吃醋。
從這樣充滿毒素的關系中,誕生出了一件X夢寐以求的物品。
將這個物品使用在目標身上,就能“看見”上一個與目標產生了“有意義的身體接觸”的人;最重要的是,還能知道那個家夥的位置。
林三酒通過“空間跨越”,將昏迷的餘淵放在了另一個世界的海灘上——這樣的行為,當然算得上是“有意義的身體接觸”。
世事偏偏這樣巧,那片海灘上空曠無人。
在林三酒之後,餘淵這些天來連一個人也沒遇見;更別說可能產生的、戰鬥互助一類的身體接觸了。
也就是說……屋一柳竟然在自己之前,就要先一步找到林三酒了嗎?
餘淵緊緊咬著牙,生怕一張開嘴,會發出困獸似的吼聲來。
“據說你離開的時間不長,所以物品給出林三酒位置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我總得試一試。
找到第一個,接下來的就都好辦了。
”
在屋一柳說話的時候,已經在一步步地退向飛船艙門了。
在他身後,雲層翻滾著讓開了道路,不去沾染他的絲毫;在屋一柳走過後,煙雲又即刻合攏了,切斷了餘淵任何想要跟上去的念頭,也截住了他的出路。
“等一等!
”
雲霧徹底地將屋一柳給護在了深處,餘淵對著層層疊疊的翻滾雲霧怒喝道:“你難道就不好奇,自己丟失的究竟是什麽記憶嗎?
阿全副本很快就會回到我手裡——”
屋一柳的聲音打斷了他。
“我怎麽會因為這一點好奇,而影響到大局事態?
如果立場相同,你確實是一個很好的同伴……對於這樣的結果,我也很遺憾。
”
他話音落下的時候,餘淵就聽見了艙門開啟,氣壓變化時那一道低低的聲音。
除了眼前撕扯不盡、不斷靠近的濃雲之外,他什麽也看不見了;在那一道開門聲之後,餘淵屏住呼吸,靜靜地聽了幾秒——雲切斷了聲音,切斷了景象,隻剩下了一片凝滯的寂靜。
他始終不知道,屋一柳究竟是從哪一刻起,就不在這艘船上了的,甚至要說後者從沒出現過,隻是自己的一場幻覺,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不過餘淵清楚,屋一柳不僅出現過,而且還下定了決心,要將餘淵終結於這片高空之中。
他剛才解釋了很多事,說了不少話,然而唯一一個連提也沒提的,就是此刻逐步逐步包圍上餘淵的烏雲。
是因為他不想給餘淵任何一個逃生的線索吧?
留給自己的,隻剩身邊腳下這一小塊空間,其餘的都被雲霧給吞沒了;餘淵知道,自己正在兩排乘客座椅之間的空地上,還不到一米見方。
按照雲霧的前進速度來看,徹底吞沒這一小塊空間,隻需不到十分鍾了。
十分鍾之內,他該怎麽逃出這艘飛船?
這就是林三酒位置暴露的原因啦。
此時此刻的餘淵,其實是在林三酒進入落石城然後發生了一大串子事的前一天……正文裡有表述的,但我再強調一下,畢竟時間跨度長,追文的話容易忘。
至於餘淵該怎麽脫險,我怎麽知道他該怎麽脫險,讓明天的我去撞牆吧!
今天的我解放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