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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第2416章 其身之隙,裂如長河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5021 2024-07-27 12:03

  第2416章 其身之隙,裂如長河安邑城頭,一個眉似秋刀、眸光明亮的男子,披著官衣匆匆走過。

  旭日高懸,烈光萬裡。

  他按劍進箭樓,但在走進那片陰影的時候,又驀然回首。

  他看到那天邊的烈日,在無盡的旭光之中,倏然暈開一道紅色的裙邊,繼而鋪開大片的紅霞,似血如火。

  除此之外並沒有什麽特殊的動靜,但他分明聽到一個聲音在問——

  世間有義否?

  燕少飛轉回頭,走進了箭樓。

  他的面容完全被陰影所晦住,當然那也是一片蔭涼。

  魏國是他的大樹,他也是很多人的樹。

  今日他是大魏巡安官。

  此職乃大魏天子為他專設,有巡罪之權、治安之柄,而不被三司所督。
受爵受祿不受責,古來無此職,天下隻他一人,由此可見天子對他的器重。

  官衣在身,他不再是遊俠了!

  曾經仗劍千裡,不平則鳴。
如今為國藏鋒,保境安民。

  他沒有覺得現在的自己比從前更高貴,也不認為現在的自己就沒了脊梁。

  隻是確然沒有過去自由了。

  換做從前的任何一個時候,他都不會沉默。

  男兒仗劍,義字當頭,有什麽可猶豫的呢?

  但今天他必須要想一想,一尊以“義”為格的現世神祇,是否是魏國所需要的?

  這個問題,答案大概已經在他的官服上。

  章守廉死後,他親手殺死了安邑四害裡剩下的三個。
但那也不是純然地出於個人的俠心。
因為從前他沒有那麽做。

  俠的力量終究是有所局限的。
強如天下第一豪俠顧師義,在真人層次能和呼延敬玄對轟的存在,也不是什麽事都能管。
踏上草原之前就得做好絕巔的準備,做好了絕巔的準備,還得先計劃好逃跑的路線。

  就拿今天來說,若不是有超脫的指望,他站在景國面前,徒然表達對“天公”的支持,哪有什麽份量?

  所以燕少飛走進了箭樓中!

  箭樓中站著身披冕服的大魏天子魏玄徹!

  魏國的皇帝不知什麽時間移尊在此。
他站在那裡,視線通過狹小的瞭望窗,投照在遠空,不知在瞭望著什麽。

  “陛下。
”燕少飛先是一驚,繼而垂眸。

  “做你想做的事情。
”魏天子說。

  “臣已經想清楚了。
”燕少飛略作猶豫之後,如釋重負:“曾經非黑即白,常為一怒拔劍,凡事一定要論個對錯,也因此薄有俠名。
臣當然不覺得那時候的自己是不好的,隻是如今已經不再少年,受責之重,也該有所成長。
應該想得更多!

  魏國的皇帝看著天光:“對一些人來說,成熟意味著成長。
對另外一些人來說,成熟是一種摧殘。
這個世界常常很複雜,有時候也很簡單!

  “你看這城中的百姓,有人渾渾噩噩,有人汲汲營營,有人總是懷疑地看待一切,但也總有人,幸運的保持了天真。
不天真者並不卑劣,天真者也不算愚蠢。
海納所有,故而人道大昌!

  他看向燕少飛,用一種鼓勵的眼神:“顧師義是否成道,對魏國不會有任何改變。
你燕少飛是否飛揚,才真正影響著安邑城的未來。
朕許你在魏,沒有為你戴枷,不曾讓你韜光!

  就像當年他期許吳詢,給予所有能夠給予的支持,期待的是武道的未來。

  他對燕少飛有不設限的期待,並不僅僅是一尊真人,一員勇將。

  所以他對燕少飛不設限。

  安邑城雄闊威武,箭樓如槍戟林立,其中軍械常備。
位於安邑城東的這處箭樓,隻是普通的林中一木。

  但頃刻之後,門洞中飛出一柄長劍,好似神龍出海,對天而嘯鳴。

  此劍靈動自由,坦蕩璀璨!

  一時仿佛沾染了天穹的霞光,卷起光彩似長長的尾羽,橫飛在天邊,燦如朱雀。

  魏地遊俠燕少飛,願助顧師義成道。

  劍名“得意”也!

  哪個手提木劍的稚子,不曾暢想過快意恩仇的江湖。

  哪個心懷惻隱者,不曾想過劍匡意氣。

  名滿天下的鎮河真君,昔年也在楓林五俠之列。

  淩霄閣弟子裡的新一代核心,薑真君的親妹妹,也常自謂之“薑小俠”。

  她已經有了自己的思考,也一直在尋找人生的道路。

  薑望從不會強製性地要求她做什麽人生選擇,給她安全前提下最大的自由——除了讀書練字。

  但作為薑望的妹妹,葉淩霄的關門弟子,她也確實沒有什麽困境需要面對——除了讀書練字。

  真正打動她的,是那一句——“所有不敬於凡人而高高在上者,必有永恆之黃昏!

  楓林城所埋葬的,飛馬巷所逝去的,不就是那些不被高高在上者所尊重的凡人們嗎?

  她也生而為凡!

  若不是哥哥拚了命的努力,若不是哥哥背著她逃出去,她也是那座小城裡,不被記得的名字。

  那時候在傾塌的私塾裡,她多麽害怕,多希望有誰能來拯救一切,停止災害。

  那時候突然出現的,是她的哥哥。

  她的大俠是她的哥哥。

  其他人的呢?

  人仗劍,是為“俠”字也。

  淩霄秘境裡,登雲台上,薑安安擡手一指,一泓雪色已穿入雲中。

  劍名“照雪驚鴻”。

  願以驚鴻過人間,願以雪色照人間。

  顧大俠,願你成道,為天下不平鳴。

  在黎國,在宋國,在理國,在劍閣,在龍門書院……

  或起長嘯聲,間有兵器鳴!

  他們有不同的身份,不同的人生,但或多或少都有過與“俠義”相關的經歷。
現在或許被生活抹平了棱角,或者已經很久不逞意氣之勇。
但驀然回首,仍想起當初為何拔劍。

  當初是為何拔劍,今日就為何而鳴。

  “或操百業,未失俠心者”,今日皆聞“義的宣聲”!

  顧師義在成道的這一步,舍人性,全神性,作為一個純粹的“義”的神明而存在。

  天下有義者,皆能證其志。

  天下之俠士,皆能知其心。

  故有此刻——“八方回響,共襄義舉”!

  嗡~!

  忽有一道劍鳴似龍吟,起自善太息河,瞬息穿越兀魘都山脈,橫蕩在高穹。

  一支劍柄如墨、劍身似雪、劍格如滿月的長劍,凜然高揚於空中。

  最有份量的支持來了。

  此劍名為長相思!

  天下之利器也!

  薑望的真我法身,這段時間一直帶劍在此——他沒有忘記當初帶著青雨和安安在此行舟時,那暗中窺伺的目光。

  倘若顧師義今日是以顛覆景國的姿態而成道,或是作為平等國高層而成道,他不會表態。

  他很早就懂得——正確的對立面,有時候是另外一種正確。

  他後來也知道,錯誤的對立面也不一定是正確,有可能是另一種錯誤!

  景國犯下過很多錯誤,對他個人,對這個天下都如此,但他也必須要認可景國的付出和承擔。

  他相信平等國一部分人確實是有理想的,但他也確切地被平等國的另一部分傷害過。
他不認為平等國是救世的良方,他從來都沒有認可過,也一再地拒絕招攬。

  於顧師義,當初顧師義第一次在平等國手裡救下他的時候,重玄勝說名聲難盡信,不知其人忠奸,要謹慎小心。
他彼時就說過——隻有一面之緣,不敢判斷,更不願猜疑,且行且看,盡力還報!

  今日顧師義已經借姬玄貞之刀、應江鴻之劍,徹底斬殺了人性,要成就純粹的以“俠”為格的神祇,一似遠古人皇和上古人皇所立的五方尊神,是去人格化的神明,隻為俠義而生,為天下蒼生而立。

  他實在沒有不支持的理由。

  他也曾仗劍鋤惡,他也曾鳴不平,斬不義,誅不仁。
他也恩仇必報,快意人間!

  於己,顧師義曾有他面對平等國的那一次援手,有相贈《風後八陣圖》之誼。

  於天下,他認為世間應有天公存!

  就像太虛道主的存在,最大程度上維系了太虛幻境的公平。

  顧師義若真能成就代表“俠義”的神明,則那些視蒼生如螻蟻者,也當自警其過,自審其行。

  這是有利於億兆凡人的事。

  長相思願為此鳴!

  ……

  天公若在,俠不必存。

  天公已滅,故有俠生!

  伯魯高揚“天下大公,萬類平等”的旗幟,燃火於隕仙林,舉殘軀於世間——確然的被顧師義看到了。

  不平而鳴者,沒有辦法當做看不見。

  他出手支持的,並非是平等國的李卯,甚至不是伯魯,而是“天公”的精神。
是伯魯在天公城豎立起來的理想。

  義為公也。

  他的路在這裡。

  他的理想今述盡。

  他來救伯魯,也是捍衛他的道!

  以身為龕,奉義百年。
一朝證道,天下響應。

  此時此刻,天下義士,共襄義舉。

  舉世矚目的海上戰場,於正午燃燒著黃昏。
天公城的殘骸,點燃了俠義的神靈。

  無盡絢爛的晚霞中,顧師義的神軀在凝現。

  諸神的黃昏為祂冠冕,永恆的俠義為祂精神。

  這是一場盛大的躍升,關乎於超脫和永恆,所有人都是觀禮者!

  祁問仍然站在他的船頭,葉恨水坐在他的樓中。

  再沒有其他齊人強者來海上。

  齊國保持了沉默!

  臨海郡天府城的城樓,身披戰甲、英姿颯爽的薑無憂,和一身常服倒提紅槍的薑無邪,並排站在這裡,眺望遠海。

  “東海說起來真是福地。
”薑無邪感慨道:“軒轅朔、覆海、臯皆,現在還有一個顧師義,道歷新啟以來,此地已經有四次衝擊超脫的歷史,堪為現世第一。
今為我大齊所有,又怎能說不是天命所歸呢?

  薑無憂看了看他陰柔俊美的臉,沒有說話,又看向遠海。

  這裡是絕佳的觀海台,萬裡碧波,一片紅霞,世間之美景,無過於此般顏色。

  一尊超脫的躍升,是如此壯麗恢弘。

  其時靜默,而後有聲。

  姬玄貞的聲音——

  “說一些自以為是的話,講一些似是而非的理,經歷一些不算風雨的風雨,就自覺偉大而欲成偉大?

  “你顧師義承擔過幾斤幾兩的責任?
算你兩百年每天行俠仗義,件件樁樁都公平,你又能管了多少不平事,救得多少不幸人?
你殺過幾尊天魔,誅過幾尊天妖,為人族血戰過幾回?

  “凡人,凡人,口口聲聲凡人。
沒有超凡的犧牲,哪裡有平凡者生存的土壤!
保護現世的是景國,鎮壓萬妖門的是天京城,不是你顧師義!

  “今日敢攔我刀鋒,試圖援救平等國孽賊,已犯我中央帝國之刑律。
論罪當死,論法不恕!
你要證超脫?

  大景晉王搖身有萬丈,海水沒其膝,大手一張,直接探入那絢爛晚霞中,抓皺了這天幕:“景國不允許!

  滋~滋滋!

  晴空之上,電光萬裡。

  絢爛晚霞之中,浮現一顆顆鐵鏽般的黑點。

  好似水中群礁,頑固不化,摧浪為花。

  那是姬玄貞斬碎在永恆黃昏裡,叫顧師義吞咽的【道質】!

  顧師義借姬玄貞之刀,吞黃昏而成神,也吞下了這難以消解的苦。

  當然在躍升超脫的過程裡,難免有千劫萬難。

  顧師義也早就做好了面對的準備——無非是交鋒,無非是戰鬥。

  天下義士予祂的支持,不斷填補祂的神意,足能令祂忍受痛苦,填補缺漏,慢慢消化這些雜質。

  但姬玄貞既然已經表態,顧師義的敵人,何止一人?
晚霞裡的異色,何止鐵鏽?

  在那密密麻麻浮沉的黑點裡,又流動一抹蒼青色,乍見飄飄如系帶。

  “你的俠是狹隘,你的義乃小義!
天下不平,何須你救?
諸神隕落,不必回魂!

  緝刑司大司首歐陽頡已歸返,回身的他,拿出一枚鑄鐵劍令,如豎墓碑般豎立於晚霞的海:“不必成為什麽末日的神明了,迎接你自己的末日吧!

  此碑立而使黃昏定。

  劍令正中一個巨大的“緝”字,散開來變作無數條蔓延在黃昏裡的鐵鏈。

  黃昏中蒼青的顏色,便是這些刑鏈所帶來。

  它們看起來很像是法家十大鎖鏈裡排名第二的【天網恢恢】。

  但又不是純粹的法的力量,同時鐫刻了道的刑紋。

  是法家力量在道國的演變,也是中央帝國的緝刑之權。
歐陽頡以法家排名第二的鎖鏈為基礎,煉成這道緝刑司獨有的刑鏈。

  此刑鏈上縛王公,下鎖走卒,限制天權。

  顧師義的神軀還未凝成,已經先被鎖鏈捆縛!

  祂的神權還在把握的過程裡,就已經先被禁錮了!

  又有一隻拳頭,在黃昏中轟出一道空白的路徑。

  錦衣武服的姬景祿,已經躍身在此中:“什麽俠義自求,超脫永證。
還不是竊奪諸神黃昏的遺產,要靠天下人的支持?
你若要以此永證,愚以為……德不配位,功不能成!

  武道宗師,黃昏不染。
鐵扇一開,扇飛霞光。

  他不論顧師義的對錯,隻說顧師義的躍升,他認為這不是圓滿的修行。
即便景國不出手,顧師義成功的機會也不大,但景國必須要抹掉那存在的可能,不叫神話發生。

  他在一望無際的黃昏裡奔行,擊潰顧師義一次次試圖掙脫而複起的霞光。

  黑點,青線,白痕,紅遍一片天的晚霞,被肆意地塗抹和妝點。

  永恆的黃昏竟然如此斑斕!

  而應江鴻並不言語,他隻是目視著這一切,看到了永恆的盡頭。
他握住那柄代表南天師的劍,十分平靜地一抹,自下而上,一劍劃過——

  轟隆隆!

  轟隆隆!

  天馬高原上撐天的光柱,一瞬傾塌無煙塵。

  永恆的黃昏,在這一刻竟然失去了永恆!

  無盡絢爛的晚霞,就此被撕裂了!

  顧師義的神軀,本已經凝現了頭顱、四肢和軀乾,卻於這瞬間又分開!

  分裂的神軀幾次試圖合並到一處,卻無法自控地越來越遙遠,其身之隙,裂如長河。
在最後的一聲裂響裡,又複潰散為晚霞,歸於黃昏中。

  好似長河萬萬裡,天馬流沙,黃河滔滔。

  這是最後的末日,永遠的黃昏。

  顧師義戴上諸神黃昏的冠冕,凝聚“義”的道痕,在東海一躍,將成義之神明。

  天下義士支持,諸方大國默許……

  景國反對!


  遂不能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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