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什麼事？
什麼娘子？
”

　　葉慶剛心裡本來就不痛快，好不容易找到呂氏，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被兜頭破了一盆冷水。

　　他一把拉住呂氏道；“媳婦兒，你這是什麼意思啊？
爹娘和孩子都在家等你呢！

　　“榮安昨晚想你想的最後都是哭着睡着的。
”

　　葉慶剛不知為何，心裡總有些惴惴不安，所以立刻就把兒子搬出來打感情牌。

　　一聽到小兒子哭着找自己，呂氏也十分心疼。

　　但是還不等她說話，身邊的年輕小娘子就道：“呂姐，你忘了娘子跟你說過的話了？
”

　　剛剛出現了動搖神色的呂氏頓時又堅定起來。

　　葉慶剛一看這明顯不對勁兒啊！

　　他一把将呂氏扯到自己身後，皺眉看着那小娘子道：“你該不會是什麼騙子吧？
你想騙我媳婦去做什麼？
”

　　“你少血口噴人，呂姐受了你的欺負，一個人回來，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連個親人都找不到。

　　“若不是我家娘子收留了她，呂姐這會兒還指不定多狼狽呢！
”

　　葉慶剛聽了這話才突然意識到不對，扭頭去打量呂氏，發現她身上穿的好像根本不是她自己的衣服。

　　雖然顔色低調不起眼，但是仔細看就會發現用的是上好的棉布。

　　而且呂氏穿着也并不合身，稍微有點大，腰身的地方明顯寬了不少，是折疊之後用腰帶紮住的。

　　“你這穿的什麼啊？
這身衣服我怎麼沒見過呢？
”葉慶剛本來隻是想詢問一下，但也不知道為什麼，一張嘴就成了質問的語氣。

　　呂氏面色不虞道；“我如今找到差事了，這是主家娘子臨時拿來給我穿的衣裳。

　　“你不用說了，我是不會跟你回去的。
”

　　“什麼叫找到差事了？
”葉慶剛被這個消息給打蒙了，“呂玉秀，你把話給我說清楚了！
”

　　一直低着頭的呂氏突然擡頭，紅着眼睛看向葉慶剛。

　　說實話，剛才聽說葉慶剛來找自己的時候，她的心已經軟了大半。

　　别的她都可以放下，但是兩個兒子都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尤其是榮安年紀還小。

　　她離開家才兩天，可兩天晚上都想兒子想得睡不着覺。

　　但凡見面後葉慶剛能說幾句軟和話，她沒準兒早就同意跟他一起回家了。

　　誰知葉慶剛明明都來接她了，話還說得一句比一句難聽，脾氣比她還要大。

　　不但不承認錯誤，還張嘴就說是家裡老人孩子需要她。

　　這樁樁件件都跟主家娘子說的一模一樣。

　　不由得讓呂氏越發堅定了不能輕易回去的念頭。

　　“我說我在村裡找到差事了。
”呂氏挺直了腰杆，聲音也大了起來，“村裡呂員外爺家的老太太需要人貼身照顧，呂家娘子知道我有照顧人的經驗，所以想讓我去她家做事，我已經答應了。

　　“你之前總說家裡都靠你賺錢，靠你養家，你壓力大，我不體諒你。

　　“現在正好，咱倆換一換。

　　“我在呂員外家辛苦做事賺錢，家裡的事兒便交給你管。

　　“你放心，呂家娘子說了，每個月給我兩天時間，可以回家看孩子。

　　“我會按月給家裡拿錢的，你隻要把家裡照顧好就行了。
”

　　“不是，我……呂玉秀，你……”

　　葉慶剛這下子徹底懵了，腦子已經有些跟不上媳婦的節奏了。

　　“你剛才那話是什麼意思？
你是說以後你要在外頭賺錢養家，讓我在家裡伺候老小？
”

　　“是啊，有什麼不對麼？
”呂氏道，“你以前不總說，我不賺錢不知道你有多辛苦麼？

　　“現在我出來賺錢，不也是為了讓你歇一歇麼？
”

　　葉慶剛這回徹底急了，抓着呂氏的胳膊不撒手道：“不是，家裡的活兒我哪裡幹得了啊？

　　“再說了，眼瞅着就春耕了，你若是不會去照顧家裡，我哪有時間和精力出去種地啊？
”

　　“大不了就雇人種，實在不行就把地租出去呗！
”半晌沒說話的年輕小娘子再次插言道。

　　“你說的可真輕松！
雇人種不用花錢麼？

　　“還什麼租出去，你說的可輕松，都這個節骨眼了，糞肥都運到地裡去了，眼瞅就要春耕了，這會兒把地租出去也虧了……”

　　“沒事兒，你賺不到錢但是呂姐能賺到錢啊！
”這小娘子真是句句話都往葉慶剛的肺管子上戳，“你猜我家娘子給呂姐開多少月錢？
”

　　“切，能有多少？
”葉慶剛沒好氣地說。

　　小娘子伸出兩根手指，在葉慶剛眼前晃了好幾遍才道：“看清楚了，管吃管住管穿衣，一個月二兩銀子的月錢！

　　“我家娘子說了，呂姐又細心又耐心，也不嫌老人麻煩，更不嫌髒。

　　“到家裡還不到兩天時間，就把老太太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對她滿意的不得了。

　　“我家娘子還說，若是呂姐做得好，以後還要給她加月錢呢！
”

　　葉慶剛在心裡頭大約一算，一個月到手就有二兩銀子，按照慣例每年的端午節、中秋節和春節，主家一般還會給個紅封之類的。

　　也就是說，呂氏若是能在這裡做上一年，幾乎能淨賺二十五六兩銀子。

　　葉慶剛瞬間都動心了，但是一想到亂七八糟的家裡和哭泣的老人孩子，他立刻又搖頭道：“玉秀，你要搞清楚，你是有家的人了，不是自己一個人。

　　“你就忍心抛下兩個兒子，一個人在這裡吃香喝辣穿好的麼？
”

　　葉慶剛一張嘴就惹得呂氏氣不打一處來，那小娘子聽着就生氣了，直接叉着腰道：“呂姐，你聽聽，他說來說去，還不就是想讓你回家伺候老人帶孩子麼！
”

　　“那她留在這兒幹的不也是伺候人的活麼！
”

　　葉慶剛實在不明白，為什麼放着家裡需要照顧的人不管，偏要出去照顧别人呢？

　　那小娘子聽了這話，當即噗嗤一聲笑出來。

　　“你這人臉皮可真厚，真好意思說。

　　“呂姐在家伺候你的爹娘，還要給你們洗衣做飯。

　　“但是在我家娘子這裡，她就隻負責照顧好老太太就行。

　　“不但需要照顧的人少了一個，而且還不用自己做飯，不用自己洗衣服，買個月還管吃管住給月錢。

　　“你自己好生算算賬吧！
到底哪個來得劃算！
”

　　葉慶剛雖然沒念過書，但也不至于不知道這樣淺顯的道理。

　　但是明白之後他覺得自己今天怕是要無功而返了。

　　一想到回去還要面對跟這兩天如出一轍的混亂局面，葉慶剛就抱着頭蹲下身子，一個勁兒地揪着自己的頭發。

　　“玉秀，你這人怎麼變得這麼狠心了。

　　“我出門前都跟兒子說好了，今天來把你接回家。

　　“榮旭和榮安這會兒肯定都坐在門檻兒上等着娘親回家呢！

　　“你就算跟我生氣，也不能不管孩子，是不是？
”

　　還不等呂氏說話，那小娘子立刻擡手挽住她的胳膊，沖葉慶剛做了個鬼臉道：“你少來了，我家娘子早就知道你會說這些話。
”

　　她說完又轉向呂氏道：“呂姐，這麼難的第一步你都已經邁出來了，可不能就這麼輕易被他給哄回去啊！

　　“再說了，這好差事可不等人。

　　“你跟他回去之後毫無改變，隻會繼續給一家人做老媽子。

　　“到時候你若再想回來，這麼好的差事可未必會留在那兒等你！
”

　　這一番話沉甸甸地壓在呂氏的心上，葉慶剛的态度更是讓她心裡秤杆失衡的重要秤砣。

　　該如何選擇，簡直都不用多說了。

　　呂氏主動邁出了第一步，拉着那年輕小娘子離開了。

　　“呂姐，這就對了！
”年輕小娘子的聲音裡滿是欣喜，“娘子讓我看着點兒你，别讓你犯傻。

　　“你都不知道，我多怕你剛才心一軟就答應回去了啊！
”

　　她說着又壓低聲音道：“其實我剛才說的話，也稍微有那麼一點點的誇張。

　　“畢竟你也知道，伺候我家老太太這活兒不太好幹。

　　“我家老太太和娘子都太講究、太愛幹淨了，之前找了好多個都不滿意。

　　“你可是唯一一個能讓我家老太太和娘子都滿意的人。

　　“你若是跟着他回去了，我家娘子可就又要犯愁了。

　　“不過，呂姐，你可别想歪了，我們勸你别回去，可不僅僅是為了讓你留下來伺候我家老太太。

　　“我家娘子是真心覺得你日子過得不好，想拉你一把。

　　“咱們互幫互助，各取所需嘛！
”

　　呂氏理智上知道自己這麼做是對的，心裡其實還是有點放不下。

　　她一直在克制着自己回頭看葉慶山的沖動，對身邊小娘子在自己耳邊的碎碎念其實并沒有聽進去多少，隻是下意識地點頭應和罷了。

　　但是在葉慶山看來，卻是自家媳婦跟别人挽着手，有說有笑地一起走了，把自己丢在這裡不管了。

　　他盯着呂氏的背影看了半天，也始終不見她回頭，氣得轉身一腳踹在呂家大門上。

　　早就年久失修，最近一冬天又沒人住的房子哪裡經得起他這樣的摧殘。

　　門闆直接跟門軸脫開，轟然倒地，激起一片灰塵。

　　把葉慶剛自己嗆得連連咳嗽。

　　“哎呀，呂姐，他把你家院門踹壞了！
”年輕小娘子聽到聲音回頭一看，登時驚呼出聲。

　　呂氏回頭一看，正好看到被灰塵嗆到的葉慶剛正在繼續拿門闆和門柱出氣，本來就涼了半截的心，瞬間涼到了底。

　　娘家的房子的确早就破舊不堪，連她自己都不敢進去住了，生怕半夜房子塌下來把她埋在裡頭。

　　但是再破舊那也是她的娘家，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寄托着跟父母兄長全部回憶的地方。

　　如今就這樣被葉慶剛給損壞了，越發斷絕了她想要回去的心。

　　就像呂家娘子說的那樣，她就該多賺點錢，然後把孩子接到自己身邊。

　　而不該因為舍不下孩子，就隻能妥協回去過以前那種令人窒息的日子。

　　想到這裡，呂氏在心裡默默道。

　　小旭，小安，娘對不住你們，暫時不能回去陪你們了。

　　但是娘這麼做，也是為了你們以後能生活得更好。

　　一旦娘有了錢，一定把你們接到娘的身邊來。

　　想了這些之後，呂氏遠離葉慶剛的腳步走得越發堅定起來。

　　呂氏一邊走一邊感慨道：“呂娘子也太厲害了，她怎麼懂的那麼多，連孩子他爹來了會說什麼都能知道。

　　“哎，巧貞，你實話跟我說，你家娘子該不會是什麼能掐會算的大仙兒吧？
”

　　巧貞聞言登時笑得直不起腰來：“呂姐，你可真會說笑，我家娘子可是最不信這些的。

　　“她之所以知道這麼多事兒，是因為她見多識廣。

　　“你還不知道吧，我家娘子可是去過西洋的人。

　　“她回來之後說，西洋那邊跟咱們有很多不一樣。

　　“雖然他們有很多地方都遠遠落後于咱們，但是那邊有些地方，女子是跟男子一樣可以繼承家業的，甚至還能繼承王位呢！
”

　　“真的假的？
”呂氏聞言吓了一跳，“女子怎麼繼承王位啊，是因為沒有兒子麼？
”

　　“才不是呢！
”巧貞搖頭，“我家娘子去西洋之後，認識了一個小國家的公主，兩個人十分投緣，便被邀請去她家的王宮做客。

　　“那位公主不但有兄長，下面還有兩個弟弟。

　　“但是她的父親覺得她是幾個孩子裡最聰明也是最有能力的，所以冊立她為王太女，要她繼承王位。

　　“我家娘子剛知道的時候也是吓了一跳，甚至擔心跟她一起回去會被她的兄弟們暗殺。

　　“誰知去了才知道，這樣的事情在他們那邊根本算不得新鮮，大家都覺得十分正常。

　　“我家娘子在那邊住了一年多，也了解了當地的許多風土人情。

　　“最後參加了那位王太女的登基儀式之後才告辭離開的。

　　“後來我家娘子又花了兩年時間，在那邊走訪了好幾個國家，然後才跟着商船回來的。

　　“反正自從去過西洋，我家娘子就跟以前不一樣了。

　　“不但很多想法都有所改變了，看人看事兒也一看一個準兒了！

　　“所以就你男人，我家娘子都不必親眼看見他，隻聽你說就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