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令言在門外眼圈兒紅得厲害,她忍住眼淚,說道:「祖母,言兒錯了,祖母或打或罵都行,千萬不可氣壞了自己的身子!
」
她原想祖母是如此豁達的一個人,或許早就看穿了這是自己的伎倆,為了迎合趙令和跟趙令語而使出來的招數,假如趙令語不出什麼招,也就不會發生什麼事情,若是趙令語聯合趙令和借此針對自己,她把真的玉如意拿出來,祖母肯定也不會真的生氣。
可令言萬萬沒有想到,祖母真的生氣了。
她在門外跪了很久,碧羽心疼地說道:「小姐,要不您先回去,老太太現下隻是一時想不開,等老太太氣消了,明兒肯定就原諒你了。
」
令言在原地一動不動,其實在原書中,自己被趙令語揭發出假身份之後,老太太是沒有憐惜過原身的,畢竟原身自小就跟老太太沒什麼感情,可自己來了之後,不過是孝順了一些,老太太就拿真心來待她了。
這份信任和感情,不是那麼輕易可以得來的。
也許最初是因為自己能做夢幫助侯爺避免一些危險,可到了最後,她們祖孫兩個卻都感覺得到,在這偌大的侯府裡,真正心疼她們的隻有彼此。
令言靜靜地說道:「祖母年前年後身子就不大好了,爹爹隻是偶爾提上一句,說要大夫來看,娘更是一句不問,若是我再氣壞了祖母的身子,可怎麼是好?
」
她猛然想起來什麼,轉頭問:「祖母還未吃飯吧?
」
碧羽低聲說道:「廚房裡送來了許多飯菜,老太太就是不開門。
」
令言瞧了瞧擺在桌上的菜,有四喜餃子,串炸鮮貝、蠔油仔雞、鮮蘑菜心,令言搖搖頭:「這都不是祖母喜歡吃的。
」
她起身去廚房親手熬了荷葉膳粥,又從罎子裡撈出來一根蜜汁小黃瓜切好塊裝到白玉碟子裡,額外又炒了雪裡蕻,湖米茭白,這才端了過去。
「祖母,言兒做了些您喜歡吃的飯菜,您再如何生氣,也得顧念您自己的身子,不能不吃飯的……」
裡頭的趙老太太坐在窗下的榻上,一手扶著額頭,滿臉神傷。
於嬤嬤一言不發,小心翼翼地說道:「老太太,您要嘛先喝口熱茶。
」
方才老太太咳嗽時竟然帶了些血絲,這是從前未曾有過的,於嬤嬤心裡很是慌張。
趙老太太輕輕呷了一口,令言還在隔著門勸她吃飯。
於嬤嬤忍不住從門縫裡瞧了瞧,可惜地說道:「老太太,都是您喜歡吃的,應當是大小姐親手做的。
」
屋內一片寂靜,良久,老太太才捂著嘴咳了一聲,接著說道:「陳家的人可都通知了?
」
「回老太太,都通知了的,陳家的人大約很快就來了。
」
「好。
」老太太站起來,走到門前,隔著門大聲說道:「和兒是我自小養大了,你卻陷害和兒打碎了玉如意!
枉費我如此疼愛你,你卻離間我與和兒的感情!
你回陳家去吧,原本你就是屬於陳家的人,不必在侯府待下去了!
」
令言端著裝飯菜的木盤,眼淚一下子砸下來,她忍著哭腔說道:「祖母,是言兒對不住您,還請祖母給言兒個機會,讓言兒最後一次伺候您吃飯。
」
於嬤嬤也小聲地勸道:「老太太,大小姐也是一片好心,要不您就吃些吧。
等大小姐回了陳家,還不知道什麼時候還能再見。
」
老太太眼睛裡一片水意,輕輕地說道:「沒有誰能一直陪著誰的,這頓飯不吃,或許她也就不會再擔心我。
」
老太太房裡鬧成這樣,趙侯爺跟趙夫人自然知道了,趙夫人不願意出來管這些事兒,王氏倒是來了,她見祖母這麼生氣,也沒有料到,但再一想,趙令和確實是老太太自小養大的,也就能理解了。
王氏勸了令言一會,勸不懂,隻好在旁邊乾著急。
趙侯爺來到隻好,瞥了令言一眼,他今日在辦公時也遇到了不開心的事情,陳啟中搶在他前頭提交了一項非常有利的證據,京城這一起連環殺人案幾乎成為了陳啟中獨個兒去辦的差事了。
他就不信,陳啟中這人初來京城是哪裡知道的那麼多?
肯定是有人暗中幫助!
見了令言,趙侯爺並未先問起是發生了什麼事情,而是把令言拉到一旁。
「言兒,你老實告訴爹爹,你是不是又夢到了什麼,然後告訴了陳啟中?
」
令言心情難受,低頭不語,趙侯爺便認定她是這樣做了。
「你,你可知道誰才是最疼你的人?
爹爹養了你十七年,十七年啊!
你不幫著我,倒是去幫著陳啟中!
你信不信我把你攆出侯府,看他要不要你?
」
正說著,外頭忽然來了一群人,為首的正是陳啟中,他雖然穿著樸素,但走路之間正氣盎然,鏗鏘有力地說道:「我的女兒,我自然是要的!
」
趙侯爺一愣,急了,指著丫鬟喝道:「誰許他們進來的?
」
「侯爺,這些人非要進來,奴婢也攔不住!
」
陳旭傑瞧見令言滿臉的淚,心疼地立即走了過來:「令言,你怎麼了?
誰欺負你了?
」
令言擦擦眼睛:「沒有,風吹了沙子而已。
」
她不願意讓陳家人跟著自己難過。
趙侯爺見陳家的人來了,一把把令言拉到了自己身後,他這幾日積累起來的不滿一下子全部都發作出來了。
若是令言把關於案件的事情告訴了自己,那麼也就沒有陳啟中什麼事情了!
「這是我養大的女兒!
你們誰敢帶走!
令言,你往後記住了,你是趙家的人,有些東西隻能告訴爹爹,不能告訴外人,若是再讓爹爹知道你吃裡扒外,爹爹就拿家法懲治你!
」
趙老太太聽到趙侯爺的這番話,差點沒忍住出來,卻又聽到陳旭傑在外說道:「趙侯爺,實不相瞞,晚輩已經求了皇上,趙家跟陳家女兒抱錯一事皇上也已然知曉,允許了晚輩來接親妹妹回家,若是侯爺不許,晚輩明日再去稟明皇上,由他老人家來聖裁!
」
提到皇上,趙侯爺立即有些瑟縮了,他是知道的,陳旭傑近來成了禦前帶刀侍衛,在皇上面前很得臉。
見趙侯爺沒有說話,陳旭傑上來勸道:「妹妹,咱們回家吧。
」
陳啟中也說道:「閨女,雖然家裡不如侯府華麗,可必定沒有一人敢讓你受委屈!
你若是願意,爹爹接你回家!
」
令言心中難過,又去站到老太太門前喊道:「祖母!
言兒捨不得您!
」
裡頭老太太心裡哀傷得很,她終於流下兩行眼淚,對著於嬤嬤擺擺手,於嬤嬤也難受,隻得走出來說道:「大小姐,求您不要在這裡煩擾我們老太太了,您走吧。
」
這話讓令言淚珠撲簌簌地掉,她一步三回頭地走到了陳旭傑的身旁。
趙侯爺氣極了:「你這個不孝女!
吃裡扒外!
看我今天不教訓你!
」
他揚起巴掌就要落下來,卻被陳旭傑一把抓住了:「侯爺自重。
」
趙侯爺冷笑:「你們要帶走她?
可以,她在侯府的一針一線都不許帶走!
你們一家子鄉下來的土鼈,也想跟我忠勇侯府媲美?
趙令言!
你如今身上穿的都還是侯府給你的衣裳!
」
陳旭傑立即招手讓帶來的丫鬟拿出來一隻盒子:「令言,這是哥哥給你帶的衣裳,你且換上,咱們走。
」
令言轉頭去看看趙侯爺,這個時候的趙侯爺當真讓她陌生得很。
剛剛那一巴掌雖然沒有落下來,但也算是寒了自己的心。
她去換上了陳旭傑帶來的衣裳,其他的什麼也沒帶,就這麼乾乾淨淨地走了。
因著碧羽是侯府的丫鬟,也不能跟著令言一起走,她哭著說道:「小姐,您一定要保重啊!
」
外頭是二月的春夜,清冷無比,陳旭傑跟陳啟中都坐在後面那輛馬車之中,令言單獨坐了一輛馬車,車裡特意鋪了軟墊子,聞得見皂角的香味兒,想必是新洗新曬過的。
這軟墊用的是普通的棉布,跟從前侯府的馬車裡設施完全不能比,但卻能讓人感覺得出來許多溫暖。
她摸摸那棉布上的花紋,想到趙老太太,心中是深深的不安。
自己這一走不要緊,雖然陳家家底一般,但懟她肯定不差,隻是老太太怎麼辦呢?
於嬤嬤是個知心的,但有時候也太聽話了些,老太太性子固執,她就由著老太太固執。
令言很快到了陳府,一下馬車就瞧見陳夫人焦急地在門口走來走去,見令言來了,她連忙上來握住她的手:「我的兒!
你總算回來了!
」
陳夫人沒有忍住哭了出來,還是令言反過來安慰她。
「妹妹,娘把最大的一間屋子收拾出來給你住了,屋子裡先略略放了些東西,你若是瞧著不夠,再跟我們説。
」陳旭傑溫柔地說道。
陳府總共就四個丫鬟,兩個負責燒飯打掃,一個負責伺候老爺夫人,另外一個原本吃伺候陳旭傑的,如今也被讓出來伺候令言了。
這丫鬟名叫瑞琴,也有十五歲了,做事情倒是很俐落,她麻溜地幫令言鋪好床鋪,笑眯眯地說道:「小姐,夫人給您準備了許多的衣裳,都是照著您的尺寸做的,選料子的時候愁了好幾日,怕您不喜歡,您瞧瞧可還看得上?
若是不喜歡,奴婢立即回了夫人,再給您重新做。
」
瑞琴把衣櫥裡厚厚一疊衣裳拿出來,全部都是嶄新的,裡裡外外的都有,薄衫厚扇,初春穿的薄襖子,裙子,披風,全部都是年輕女孩兒喜歡的花色。
這是用了多大的心思啊,至少是在陳家剛來京城時就準備了吧。
令言摸摸那針腳,隨口問道:「這針線不像是外頭買的。
」
瑞琴笑道:「小姐好眼力,這是夫人自己個兒做的,奴婢想幫忙夫人都不許呢,說是想親手給您做衣裳!
」
這麼多衣裳,還都是一針一線做的,令言眼睛一酸,低低說道:「今兒太晚了,明兒我去謝謝娘。
」
正說著,陳夫人敲敲門柔聲問道:「言兒?
可睡了嗎?
娘給你煮了一碗銀耳紅棗羹,你可要吃一些?
」
瑞琴趕緊去打開門,陳夫人笑吟吟地把銀耳羹端進來,瞧著令言吃得香甜的樣子,心裡舒坦極了。
想到在侯府裡的種種,令言眼睛酸澀,看著面前跟自己長相十分相似的女人,忍不住靠在她懷裡喊了句「娘」……
陳夫人摟著她,眼睛也濕潤了:「言兒,都怪娘當初粗心!
往後娘會把欠你的都補上!
」
這會兒,趙老太太也還沒睡,她靠在床上,床頭的燈靜靜地亮著,於嬤嬤見她不說話,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勸。
今日老太太把侯爺叫來訓斥了一頓,說他一把年紀了還能做出如此不識大體之事,沒的讓人笑話。
陳家如今正在勢頭上,就算是為了侯府也不該如此,何況陳啟中能查案順利那也是因為人家努力肯幹,哪裡像趙侯爺一般怕吃苦,從不敢去又髒又亂的地方。
趙侯爺被罵得狗血噴頭,小聲辯解了兩句也就不敢再說什麼了。
老太太咳嗽好幾聲,趙侯爺竟然一句也沒有問,於嬤嬤在心裡歎氣,若是大小姐沒有走,這會兒肯定在陪著老太太解悶兒,老太太的飯和藥必定也早就吃下去了。
夜深了,窗外有細細的蟲鳴繞進耳朵,老太太看了看旁邊已經冷了的藥,似乎想起往日令言為了讓自己吃藥用的各種法子,她自嘲一笑。
「於嬤嬤,宮裡頭靜妃傳話來說,皇上對一個叫陸吟朝的書生十分看重,說他的答卷與旁人都不相同,隻怕這陸吟朝前途不可限量。
他對言兒那般癡情,搬出侯府之後還陸續地寫信進來,想必也是個鍾情之人。
我的私庫裡那些東西,你可要保存好了,若是哪一日我不在了,言兒出嫁之時,你瞧瞧地把東西送過去,讓她也知道,祖母是心疼她的……」
於嬤嬤差點哭了:「老太太,您怎的會不在了呢?
您還要看著大小姐嫁人生孩子呢!
」
趙老太太搖搖頭:「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
說完,她又劇烈地咳了起來,於嬤嬤嚇得趕緊去扶,卻見老太太一口氣沒有提上來,竟然就昏了過去!
於嬤嬤著人去喊大夫,大夫還沒來的時候,趙明寬倒是來了,他一進門就大聲地喊:「言兒!
言兒!
」
「二少爺,大小姐走了,您再喊,她也不在了。
」於嬤嬤勸道。
趙明寬怒道:「為什麼走?
走去哪裡?
我才回來就聽說出來事情,到底是怎麼了?
」
於嬤嬤把事情大緻一說,趙明寬忍不住說道:「爹爹也太糊塗!
」
他又趕緊去看趙老太太,卻見趙老太太在燈下昏黃著一張臉,嘴裡喃喃道:「言兒……」
老太太病倒了,但趙侯爺卻要求對外閉嘴,不許人把消息傳出去。
令言在陳家對此一無所知,她托陳旭傑去打探消息,得到的也是侯府如今風平浪靜。
她如今進不去侯府,陳家人也怕侯府的人傷害她,不許她亂跑。
這幾日,陳夫人可忙壞了,雖然家裡有兩個燒飯打掃的丫鬟,可她卻總怕丫鬟做的飯菜不合令言胃口,因此每頓都要親自去廚房裡做。
陳夫人心靈手巧,在做飯上面倒是很不錯的。
廚房裡丫鬟勸道:「夫人,這裡油煙大,當心別嗆著您,還是奴婢來吧。
」
陳夫人笑吟吟的:「難得言兒回來了,我親自來做,旁人做的我不放心。
」
令言原本是做了一塊帕子要送給陳夫人的,找了她一圈才找到廚房門口,見陳夫人親自在做飯還說出那樣的話,心裡十分感動。
她撩起簾子走進去:「娘,還是言兒來做吧,這是言兒剛做好的帕子,您瞧喜不喜歡?
」
陳夫人姣好的面龐之上都是驚喜:「喜歡!
自然是喜歡!
」
她快速地洗好手,接過帕子瞧了瞧,滿臉都是高興,令言見她喜歡,自己也開心,隨手就拿過來菜開始擇菜,陳夫人卻一把拉住她的手。
「好言兒,娘不許你做這個,姑娘家家的,做飯容易燙著碰著,還有針線活兒你也少碰,萬一被針戳著了怎麼辦?
你放心,一切都有娘呢!
」
其實做飯真的很辛苦,油煙熏人,一不小心就會被熱油燙到,令言的手上確實有不少的傷痕,這還是她第一次聽到有人心疼自己的手。
大概親娘就是親娘,是與旁人不同的,令言心裡軟乎乎的,她靠在陳夫人的肩頭,撒嬌道:「那往後言兒嫁人了難道也什麼都不做麼?
公婆可不喜歡懶媳婦!
」
陳夫人一怔,猶豫道:「誰說的?
我的言兒怎麼能受苦?
」
她倆你一言我一語,忽然外頭兩個男人笑起來。
陳夫人跟令言趕緊走出來,卻瞧見陳大人旁邊站著一個高大俊朗的男人,兩人正偷聽她們的話。
陳大人笑道:「京城又不是尋常小地方,哪裡還有讓媳婦兒幹活的?
誰若是娶了我家的言兒,必定是要放在手心裡疼的。
陸老弟,你讀書多,你說是不是?
」
旁邊被叫做「陸老弟」的男人微微彎唇,朝著陳夫人施了一禮,笑道:「正是如此,若誰有福氣娶了令愛,必定要放在手心裡疼。
」
他相貌清俊端正,看得陳夫人都愣住了。
令言看到陸吟朝的時候就驚住了,在聽到陳大人跟陸吟朝的對話時,更是哭笑不得。
但轉瞬她就意識到一個問題,這個陸吟朝果然不容小覷,他一步步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跟陳大人已經打好了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