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蘭娘擡頭打量起來,眼前的男子生得如畫上一般俊朗,是她從未見過的好看,但眉宇之間卻有一股威嚴,讓人不敢靠近。
但蘭娘是什麼人呢?
她死人窩裡都住過,差一點就餓的吃人肉了,哪裡會怕活人?
見陸吟朝氣質不凡,穿的衣裳戴的玉佩也都很好,蘭娘心裡琢磨著這人肯定不會是普通人,心裡忍不住有些雀躍。
她早已看膩了村裡那些不修邊幅鬍子拉碴的臭男人了,做一個男人,就該做眼前這種男人。
蘭娘也沒有糾纏,大方地笑道:「那行,你們是剛搬來的吧?
以後要是有啥事兒,隻管去喊我,咱們都是一個村的,不怕!
」
陸吟朝低低地嗯了一聲,繼續研究該如何做玉米麵窩頭,恰好碧羽出來了,趕緊地接過了活兒。
這天午飯就是窩頭加炒青菜,令言讓碧羽跟瑞琴也都坐到一起吃飯,她倆推辭半天,最終還是沒有一起吃,而是在旁邊的小桌子上吃。
看看兩個桌子都是一樣的飯菜,碧羽有些著急:「夫人,您現在懷著孕,總吃這些東西也不好,不如咱們想想法子吧。
」
陸吟朝開口了:「法子肯定是有的,咱們帶的有銀子,隻是這裡物產不夠豐富,魚肉之類的也不好買,今兒去村子裡問問誰家的雞肯賣,到時候買兩隻雞來給言兒吃。
」
有雞吃自然是好,尤其是村裡的雞可都是土雞味道很香,營養也非常好。
然而等到了下午,碧羽拿著銀子出去溜達一圈,卻發現很多人家裡不願意賣,畢竟那些雞是留著生蛋的,若是賣了哪裡還有雞生蛋?
最終,以正常價格的三倍買下了一隻雞,碧羽回來的時候一邊殺雞一邊恨恨地說:「夫人,咱們要不自己養雞吧!
我跟瑞琴學著養雞,自己養的雞想吃幾個吃幾個!
」
她身上已經換成了粗布褂子,蹲在地上殺雞,完全沒有了在京城時得體的樣子。
若是碧羽沒有跟著自己出來,她會一輩子細皮嫩肉的,哪裡輪得到親自殺雞呢?
她嫁的人也不會是下人,而會是個還不錯的小官,為給人做正妻,每日喝著清香的茶水掌管一大家子。
可是現在一切都沒有了,令言有些難受,衝碧羽笑了笑,慢慢地回到了臥房。
陸吟朝正在寫東西,瞧她進來了,趕緊去扶住她。
「這裡不比京城,許多事都不太方便了,苦了你了。
」
他聲音裡都是心疼,令言搖搖頭:「我知道,咱們須得低調一些,隻是咱們苦也就罷了,孩子們,碧羽,瑞琴,他們都是無辜的,卻要跟著咱們一起苦……」
陸吟朝把她摟在懷裡:「如今皇上定然在暗中找我,若是咱們太過張揚,被找到是很輕易的事情,言兒你放心等你生了孩子身子恢復好,咱們就往南去,雲川一帶風景好,美食多,很適合養老生活,且那邊地廣人稀,咱們若是化名之後皇上也追查不到。
到時候再做個小生意,至於碧羽跟瑞琴,她們與你情分深厚,若是不肯回京城,依她們的姿色,嫁個不錯的男子也不是不行。
」
令言吸吸鼻子,忽然笑道:「你也覺得她們長得不錯?
但怎麼從來沒有想過收為通房?
」
京城裡當家主母的陪嫁被收為通房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在陸府卻根本提都沒有提。
「你怎麼總是一門心思地希望我有什麼通房,小妾,言兒,我懷疑你是不是更喜歡女人?
」
這是什麼話?
令言急了,趕緊否認:「你在說什麼啊!
我怎麼會喜歡女人!
」
見她不再瞎說了,陸吟朝才罷了。
「這屋子租下來住也不是個法子,萬一哪天人家不想租給咱們了都是問題,我是想著還是買下來較好。
」
令言有些惆悵:「買下來是好,可是咱們目前沒有地,許多東西都要添置,孩子們慢慢長大也都需要花錢,咱們在鄉下也沒有什麼賺錢的法子,娘給的銀子隻怕還不夠……」
她說著說著眼睛一亮:「但是咱們身上的首飾隨便一件都很值錢的,這個倒是不愁了。
」
陸吟朝摟緊她的肩膀:「如今首飾不能賣,否則被人追蹤到了就是一件麻煩的事情。
但你也別擔心,我有其他的法子,你瞧。
」
他把自己方才寫的東西拿出來,打開一看是一副龍飛鳳舞的字,但卻完全不是陸吟朝往常的風格。
「這……」令言眯起眼看了一會,忽然驚喜:「這是容之的字!
」
容之是當朝有名的書法家,他的作品非常地多,因此價格不算特別貴,流傳到了全國各地。
「容之的字假貨非常的多,但因為他的字體通俗易懂,即使是假貨也有許多人買回去研習,尤其是這種閉塞的地方,容之的字非常好賣。
回頭讓村裡人帶去縣城裡把這字給賣了,咱們也就有錢花了。
」
陸吟朝聲音淡淡的,不起不伏,令言忍不住墊腳在他下巴上親了一口。
「你太厲害了!
」
在這種環境下,還能有這樣的本事,她確實想不到還有其他人。
陸吟朝吻了下她的頭頂:「跟了我,我就盡力不讓你委屈,你是我的人,我會想法子照顧好你。
」
其實在村裡住幾日,令言心態反倒好起來了,她如今懷著孕心情容易起伏不定也正常,但看著村裡也有其他懷孕的女人大著肚子下地幹活,她就覺得人生其實也就那麼回事。
怎麼過都能過下去,隻是看人的心態而已。
陸吟朝待她非常好了,他如今每日除了會寫一會兒東西之外,還會主動做些家裡的瑣事,其實他從未做過這些事情,現下碧羽跟瑞琴也不需要他做這些,但陸吟朝卻很喜歡做,他給令言洗頭髮,幫著喂孩子,給安哥兒洗澡,並且很享受這樣的生活。
人在高處站得久了,自然是會覺得另外一種生活很稀奇。
令言是打算得買下一塊地,他們在這至少得住個三兩年,能種幾茬地自己吃的糧食也就不愁了。
陸吟朝出去逛了一圈,回來之後卻愁眉不展,他逡巡了半晌,令言正在縫衣服:「你怎麼了?
」
「村民們都在抱怨這裡的土地貧瘠種不出來多少糧食,所以大家才這麼窮,吃飯都不夠,但我瞧了瞧,不是這裡的地不好,而是他們種的糧食根本不適合,這裡的土質適合種旱稻,可村裡的人聽都沒聽過旱稻,更沒有人願意種,如此下去,苦日子隻會越來越多。
」
他的猶豫令言都明白,若是陸吟朝幫著這裡的村民改善了這種情況,隻怕很快會傳上去,到時候就會影響他們的生活。
可若是不管,這些人的窮日子真是會沒完沒了,據說每年還有不少被餓死的人。
「你隻管做你想做的,若是真的出了事情,咱們再搬走,我還有五個多月生孩子,到時候這一茬種下的莊稼也收完了,孩子也滿月了,咱們想走也是容易的。
」
陸吟朝點頭:「那我聽你的。
」
他的心裡一直也裝著自己的理想和報復,隻是實現的地方不一樣罷了。
陸吟朝開始出去遊說村民今年種旱稻,許多人是不信的。
「你初來乍到,一個外鄉人,怎麼管的那麼多?
」
「就是,俺們種高粱都種那麼多年了,萬一種旱稻顆粒無收,到時候你賠錢嗎?
『「大家不要聽他的!
咱們種高粱!
」
……
陸吟朝其實並不意外,這些人之所以這樣也非天生,他們是窮怕了,餓怕了。
他一隻手臂舉起來:「好!
我賠!
若是這一茬種下去,來年收的不夠吃的,我賠給大家!
」
不知道為什麼,村民們想鬧卻覺得無法開口,陸吟朝臉色嚴肅:「每年都有餓死的人,我不相信你們不害怕!
既然有了可以做出改變的機會,希望大家就都抓住,要是繼續種高粱,明年你們是想餓死家裡的誰?
大家眼光放長遠一些,有膽子去嘗試,才有機會過上好日子!
我讀過很多書,我說的話請你們相信!
」
說完,陸吟朝折斷一根樹枝在地上刷刷刷地寫了幾行字。
村民們幾乎都不認識字,沒有人讀得出那是什麼字,但看著地上的字都覺得十分厲害。
蘭娘躲在人群背後,睜大眼睛看著陸吟朝,在看看那地上的字,心裡砰砰砰跳得厲害。
這個男人簡直比她想像中戲裡的那些傳奇人物還要光芒逼人,這樣的人,她看了就移不開眼睛。
陸吟朝成功說服了村民們種旱稻,不少村民都開始往陸家走動,對他們一家很是好奇,碧羽跟瑞琴對外的身份都是陸吟朝的妹妹,村裡便有人開始上門打探意圖娶她們為妻。
畢竟瑞琴跟碧羽自小都在京城長大,身上的那股子氣質是穿粗布衣裳也掩蓋不住的。
她倆的姿色在鄉村裡算是拔尖的。
碧羽有些惱怒,她覺得被看上是一件很羞恥的事情,乾脆在臉上塗了碳灰,頭髮也弄得亂七八糟,這下子打她主意人才少了些。
但村子裡的人跟陸家人走動,也並非都是打兩個「小姑子」的主意,也有討要花樣子的。
比如今兒的兩個婦人,一個是趙清河家的媳婦兒,一個是蘭娘,倆人一道來了。
「陸嫂子,你這鞋樣子可真好看?
能教教我咋做的嗎?
」趙清河家的媳婦兒眉眼不錯,就是常年下地幹活,曬的有些黑黑的。
令言笑眯眯的:「這個簡單,你瞧瞧這裡,我就是把這兒給改了一下……」
她說話時語速很慢,溫溫柔柔的,長得又是百裡挑一的美貌,蘭娘在旁邊吸了一口氣。
那樣的男人能娶到的女子果然也不俗。
再看看令言的肚子,已經隆起來了,看樣子是懷孕了,蘭娘笑道:「陸家嫂子真是能幹又漂亮,不知道你們從前是在哪兒生活啊?
」
令言面不改色:「從前是到處走動做生意,後來生意失敗了,我又懷著孕,隻好來鄉下住著養胎了,我身子也不好……」
她說著咳嗽了起來,蘭娘有些懷疑,趙清河家的卻趕緊安慰令言:「這人哪,有起有落,你比我們好多了!
我們這輩子都沒有過過有錢的日子呢。
陸家嫂子,我看你面相這輩子還會是個有福氣的!
」
趙清河家的跟令言說了半日的話,蘭娘在旁邊偶爾才插一句,眼睛時不時地到處去看這屋子。
其實他們現在住的屋子跟村裡大多數人家差不多,但裡頭擺設的卻不一樣。
尋常農戶人家大多都不算乾淨,因為一家子要下地幹活,要吃喝拉撒,有時間收拾屋子的空就很少了,但陸家卻不一樣,每個角落都乾乾淨淨的,桌上還放著一隻竹筒,竹筒裡則是插著外頭採的野花,顯得屋子裡好看了許多。
蘭娘默默低頭,沒一會趙清河家的要回去了,她便也跟著回去了,路上也採了一把野花,原本想找個竹筒插進去,卻發現家裡的竹筒都是有用的,找了半天也沒找到閒置的竹筒,隻得作罷。
她一邊剁豬草,一邊想心事,外頭進來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姐,今天吃啥?
」
蘭娘擡頭看去,自己的弟弟大山自從村裡的秀才先生病逝之後就沒讀書了,一直留在家裡。
大山樣子清秀,但因為幫著自己幹活也粗糙了不少。
若是大山能讀書走出去,將來也許會成為像陸吟朝那樣的男人。
即使落魄了,還是那麼有氣度。
「吃啥呢,家裡尋常不都是吃那麼些個東西,昨兒吃馬齒莧菜團子,今日就吃野白菜團子吧。
」
大山唉了一聲,蹲下來幫蘭娘剁豬草,一邊低聲說:「今天咱姑姑又來了,說要給你說親,姐姐,你要是嫁人了,我咋辦呢?
」
他姐姐姿色不錯,屬於村裡數一數二的漂亮,他們姐弟倆相依為命許多年了。
若是姐姐嫁人了,自己也就是孤家寡人一枚了,大山心裡難受,但也明白不該阻攔姐姐嫁人。
蘭娘伸手摸了一把他的腦袋:「我不嫁人,姐姐還要供你讀書呢。
」
大山有些沮喪:「可是,咱們就算有錢,現在也沒有夫子可以教書了,先前的夫子死了,咱們村裡沒有第二個秀才,去其他地方讀書又太遠了,姐姐,我還是一輩子種地吧。
」
蘭娘笑道:「你做夢都在喊著之乎者也,真的願意一輩子種地?
姐姐現在有個好法子,你願意的話就能讀上書,你不願意那就不行了。
」
大山自然是願意的,趕緊問道:「姐姐,是什麼法子啊?
」
蘭娘擺擺手,大山湊過去腦袋。
「村裡新來的那家人你知道吧?
男的姓陸。
」
「我知道,陸大哥帶領咱們村民改種旱稻,我覺得這個人看上去很厲害!
」
「豈止是厲害,大山,你把眼睛給擦亮了,這個人肯定是個比厲害還要更厲害的人,他比你之前的夫子還厲害,所以,你若是跟著他還愁沒有書讀嗎?
」
大山也豁然開朗,但還是有些猶豫:「姐姐,我跟他不熟啊,怎麼樣才可以跟著他讀書呢?
」
蘭娘點點他的鼻子:「姐姐會想辦法!
」
不知不覺,陸吟朝跟令言在村裡住了有一個多月了,令言肚子越來越大,他們雖然搬到了鄉下,但生活其實也還不錯的,陸吟朝模仿容之的字跡,托同村的人拿到縣城裡賣了一筆不小的錢,買了更多的筆墨紙硯,給令言也買了好些雞肉豬肉。
村裡時常有人去抓野雞,抓魚,陸吟朝便拿錢去買,那些人自然是願意的,因此令言的夥食也很不錯。
這想野雞,野生的魚,吃起來味道非常鮮美,營養比先前在京城的時候吃的東西還要好。
安哥兒不知不覺兩歲多了,快三歲了,陸吟朝決定開始給他啟蒙。
他雖然是趙令和之子,但因為自小養在令言跟前,性子倒是跟令言很像。
安哥兒特別依賴令言,陸吟朝把他叫到自己跟前。
「打今兒起,爹爹要教你讀書寫字。
」
安哥兒雖然不大說話,但並不會因為兔唇的緣故感到自卑,令言時常告訴他那是上天對他的恩賜,他會是一個很特別很有用的人,所以上天才在他身上做了一個記號。
安哥兒鈍鈍的:「爹,我想跟娘一起,不想讀書。
」
陸吟朝皺眉:「男子漢豈能不讀書?
若是不讀書,你娘會生氣。
」
安哥兒睜大眼睛:「真的嗎?
那我還是讀書好了。
」
他知道是他娘要求讀書的,便十分刻苦,小孩兒初時讀書,很多東西都記不住,且早上也起不來,但陸吟朝卻還是嚴苛的,說了要教安哥兒讀書,便日日早上天才亮就喊他。
安哥兒怕苦,很不想讀書,但一想到是自己的娘希望他讀書的,便又捧著書努力地背誦。
如此這樣背了五六天,晚上的時候令言就問了:「安哥兒表現如何?
你不能難為他,若是他當真不喜歡讀,也無需多麼刻苦,將來也不一定要考取功名。
」
她希望安哥兒平安健康就好,考了功名也不代表這輩子就會多麼幸福。
陸吟朝往門口瞧了瞧,聲音裡透著股意外:「我原本想著他不是你生的,大約也會有些親爹娘身上的性子,卻不知道他是很像你的。
他不愛讀書,但為了就下勁兒地讀,這才五六日,安哥兒已經把千字文背下來了。
」
令言驚喜:「真的?
」
陸吟朝點頭:「將來確實不需要他考取功名,但一個有用的人是必須要有學問的,如今我待他嚴苛一些,他將來就會懂了。
更何況……」
更何況,安哥兒的嘴,世人總會詬病的,肚子裡有東西,思想才會更開闊,才會更加不在意這些。
令言歎氣:「我真希望哪天能找到個大夫有本事幫安哥兒治好了,能讓他成為一個普普通通的人。
」
陸吟朝摸摸她的背:「如此這樣,已經很好了,你要相信這個世界是公平的。
」
安哥兒每日早上在院子裡讀書,陸吟朝要求他聲音要洪亮有力,安哥兒便鼓起胸膛,很用力地讀,讀好書再去用飯,令言看著他狼吞虎嚥的樣子就很心疼,但安哥兒這樣反倒是長的很快,個子越來越高。
他眉眼生的本身就很好看,若是忽略嘴唇上的缺憾,當真是難得一見的俊俏小子。
陸吟朝教他讀書教到第十日,終於忍不住對著院子外頭一喝:「誰?
」
大山嚇得一抖,瑟縮地走出來:「陸先生,是我,我……我原先讀書的夫子因病去世,現下實在沒有地方讀書,聽見您在這教他讀書,忍不住就來偷師學藝了,您罰我吧!
」
大山說完跪下了,眼睛紅紅的。
陸吟朝給安哥兒遞了個眼神,安哥兒猶豫了下上去把他扶了起來。
「我爹很好的,不會介意。
」
大山卻不起來:「陸先生,您能也教教我讀書嗎?
我真的很喜歡讀書!
我會背三字經,會寫一些簡單的字,我想考取功名,想成為一個有用的人!
」
陸吟朝自然不介意:「讀書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若是你當真要讀書,就要做好吃苦的準備。
」
「我願意吃苦!
」大山跪下磕頭。
其實陸吟朝願意教他讀書,並非是因為心軟或者怎麼樣,而是大山在外面連著偷聽了好幾日了,如癡如醉,一邊偷聽一邊小聲地背誦,那如饑似渴的樣子做不了假。
他願意成全這樣的人。
對陸吟朝的做法令言是很支持的,這個地方能出一個愛讀書的人實在是不容易,陸吟朝在教安哥兒讀書的時候順便讓別的孩子也一起讀書,未嘗不可。
大山正式成為了陸吟朝的學生,每日來跟安哥兒一起學習,其實安哥兒是啟蒙階段,他學的東西大山都是學習過的,但大山卻覺得陸吟朝教的東西跟從前的夫子教的完全不一樣。
先前的夫子講的都是很淺顯的東西,但陸吟朝卻可以引經據典說出許多有趣的故事,也把很普通的幾個字解釋出來許多道理。
大山在陸吟朝那裡學得非常下勁兒,蘭娘往陸家走動得也多了起來。
她拿了自家種的豇豆和冬瓜來了:「這原本是要拿去鎮上賣的,可這裡離鎮上也太遠了,就不去了,送給大山的夫子吃吧!
」
碧羽瞧見蘭娘送來的菜,倒是挺喜歡的:「正好,我們家夫……我們家嫂子喜歡吃冬瓜,多謝了。
」
其實按照令言的脾氣是不希望碧羽收這些東西的,陸吟朝又不是開設學堂,教大山讀書也是自願的,沒有必要收什麼東西。
但蘭娘熱情得很,今兒送一籃子青菜來,明兒送幾隻包子,都是她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東西了。
天氣漸漸轉冷,令言給陸吟朝做了幾件冬衣,他們初來的時候什麼都沒帶,一切都要重新做,令言做的便不像從前那樣華麗,而是普通的棉布做的長襖,穿著舒服大方,陸吟朝也喜歡。
入冬那天下了一場雨夾雪,令言肚子大了,不便出門,便就在臥房裡坐著做針線,素素在旁邊跟瑞琴玩兒。
如今天氣冷,在院子裡讀書已經沒辦法了,陸吟朝便把家裡的屋子收拾出來一間,讓安哥兒跟大山一起在屋子裡一起讀書。
陸家院子裡安安靜靜的,養的雞也都縮到籠子裡去了,蘭娘冒著風雨來了,她猶豫再三,隻在屋子外頭聽了聽陸吟朝給倆孩子講課的聲音,過一會又走了。
碧羽出來打熱水,瞧見蘭娘的影子,覺得奇怪,但也沒有多想。
別說是蘭娘沒有表現出來什麼,在京城的時候多少大膽追求陸吟朝的女人最後不都鎩羽而歸。
陸吟朝是不會喜歡任何其他的女人的。
但碧羽想了下,還是要留心,畢竟夫人如今身懷六甲,不能讓別的女人囂張。
蘭娘依舊會送東西來,碧羽就會笑著說道:「我們家大哥雖讀了些書,但並非是正經收學生的,所以不收什麼束脩,往後您也莫要再送東西來了吧。
」
「可……這也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且這不是送給先生的,隻是給陸嫂子吃的,你們家裡沒有種什麼菜,這都是陸嫂子愛吃的。
」
碧羽看了看,蘭娘送來的菜確實都還不錯,想了想,她掏出來幾文錢:「那就當我買下來了。
」
這讓蘭娘非常難受。
她原本打的主意就是讓令言對自己也有好感,但如今看這位小姑子倒是個厲害的。
尋常人家的小姑子不都是跟自己嫂子不對付嗎?
這小姑子怎麼偏幫著嫂子?
蘭娘回去之後心情也不大好,渾渾噩噩地睡了一覺,竟然夢到自己成親了,新郎的臉讓她狂喜,但醒來之後卻發現隻是一場空。
她連著幾日沒去陸家,大山沒有發現異常,依舊去陸家讀書。
陸吟朝不僅教大山讀書,同時還負責了村裡很多人村民的種地事宜,他雖然沒有親自種過地,但對農事這方面是有過研究的,因為曾經辦過一樁貪污案,案子就是一個大官利用某地災情嚴重問朝廷討要賑災銀兩,把當地的情況說的十分慘烈,陸吟朝為了調查真實性,特地研究了下農事。
如今倒是都用上了。
陸吟朝舉著傘從田裡回來,心裡想著家裡令言該等急了,腳下步子就快了些。
鄉下一下雨就顯得四面八方的樹都黑壓壓的,一股子淒涼之意。
陸吟朝走得快,剛要拐彎,就瞧見前面一個女子提著一隻筐,筐裡不知道裝的是什麼東西,也沒有打傘,看上去似乎是渾身濕透了。
她腳下不穩,直接就摔倒了。
這種時候,他趕緊上去扶住她,把傘舉到她頭頂。
「怎麼了?
」
蘭娘滿臉雨水,擡起頭看到是陸吟朝,非常地高興:「陸先生?
我,我去山上搬了些石頭回家補雞圈,誰知道下雨了呢……」
她臉上都是笑意,渾身狼狽,衣服緊緊地貼著皮膚。
陸吟朝幫她把筐接過來:「你家裡其他人呢?
怎麼讓你一個女人去做這些粗活?
」
蘭娘眼睛微微發紅:「我爹娘都不在了,家裡就我跟大山兩個人。
」
她說完又笑了:「不過,我覺得挺好的,我雖然是個女人,但這些事情也做得來!
」
剛說完,蘭娘又滑了一腳,陸吟朝趕緊拽住她胳膊。
蘭娘擡起頭跟他對視,眼神裡帶了些其他的東西。
陸吟朝閱人無數,自然看得出來,他把傘遞給她:「你拿著傘,我把這筐提過去。
」
他提著筐頭也不回冒著雨送到了蘭娘門口,蘭娘好一會才深一腳淺一腳地到了:「陸先生,您淋雨了!
快進屋歇息,我給您倒一杯熱茶!
」
陸吟朝拿過來傘:「不必了。
」
他頭也不回地走了,蘭娘站在原地,心裡都是熱乎乎的。
沒有人這麼對她好過,村裡也有過沒成親的年輕男子對她示好,但從未有人這樣貼心,把傘讓給她,還送她到家門口。
也許,陸吟朝待自己也有些好印象的吧。
蘭娘覺得自己這十幾年來,最高興的就算今天了。
陸吟朝回去之後就傷風了,為了不傳染給令言,他睡到了隔壁柴房,令言心疼他,讓碧羽煮了姜湯給他喝,又去找大夫來開了兩幅藥。
這一病,直接病到了冬日下大雪,天氣實在太冷了,尤其是這山裡的冬日,冷得人有些受不了。
安哥兒的體質不適應,身上起了好幾次凍瘡,小手,小臉都凍壞了,陸吟朝便停了課。
瑞琴細心地找了些大蒜煮成水給安哥兒洗手,這麼洗了幾天才好了。
天越來越冷,也快要過年了,瑞琴跟碧羽開始張羅起來過年的物資,大多都是托同村人去鎮上購買,紅糖豬肉之類的。
因為安哥兒不用讀書,大家倒是都很閒。
吃了午飯就躲在屋子裡烤火,屋子中間放了個炭盆,整個屋子暖暖的。
陸吟朝在寫字,令言在打絡子,碧羽和瑞琴在旁邊給安哥兒跟素素剝烤花生吃。
外頭除了呼呼的風聲和雪聲,倒是挺安靜的。
碧羽小聲地回憶起以前:「記得以前在府裡冬日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天天的,日子倒是不覺得有什麼不同。
」
瑞琴笑眯眯:「以前總覺得要想的事情太多,總擔心夫人被人害,現在的確不用擔心那麼多了。
」
令言笑笑:「你們倆也是想的太多了,人各有命,該遇著什麼,無論在哪裡都是會遇到的。
」
一直沒說話的陸吟朝其實也在聽著他們說話,他心裡一頓,原來連丫頭都能發覺得到,自己讓令言受了太多的苦。
可惜他自己醒悟得太晚,沒有及時帶令言逃離那個地方。
現在再回頭看看,過去的一切都如一場夢,那場夢繁華旖旎,但並不夠幸福。
陸吟朝正沉思著,外頭有人拼命地敲門。
「陸先生!
陸先生在嗎!
」
碧羽趕緊起身去開門,是蘭娘,她哭得滿臉是淚。
「我弟弟大山快不行了!
求你們救救大山!
」
陸吟朝聽到大山的名字立即出去了,他教了大山這麼久,也是有師生情誼的。
大山躺在家裡的床上奄奄一息,時不時地咳嗽一番,陸吟朝很意外。
「這才幾日,大山怎麼成了這樣?
」
「大山原本是傷寒了,可是我手裡頭沒有銀子請大夫,想著多喝些姜湯就好了,誰知道他越來越嚴重,我到處去借錢也借不到,實在沒有法子才打擾你們……」
陸吟朝立即讓碧羽拿了錢給蘭娘,蘭娘這才去請到了大夫。
大山服下了藥,總算是穩定下來了,性命無憂,蘭娘在旁邊期期艾艾的,陸吟朝一臉嚴肅:「他現在是我的學生,若是有什麼問題,隻管來找我,何必拖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差一點救不回來!
」
蘭娘跪下磕頭:「多謝陸先生的救命之恩,蘭娘以後記下來!
」
碧羽看著蘭娘的神情,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回去便同令言說了。
令言回憶起蘭娘,隻覺得碧羽是多想了:「我懷著孕,難道還有人肖想我的夫君不成?
」
可令言畢竟是低估了蘭娘,沒有幾日,村裡就傳出了流言,說蘭娘之所以遲遲不肯嫁人,就是跟自己弟弟的夫子有一腿,還有人說陸吟朝即將把蘭娘收為自己的妾氏,這些無稽之談初時被村裡那些婦女們作為茶餘飯後的談資,到了後來就漸漸地傳到了碧羽和瑞琴的耳朵裡,令言現在可是最關鍵的時候,若是受到了刺激可不得了。
碧羽直接找到了蘭娘。
「我家大哥確實是你弟弟的先生,可你往後還是保持些距離吧,男女授受不親,以免影響我們家的聲譽,你作為一個女子,也該注意這些影響。
」
誰知道蘭娘拉起碧羽的手開始說心事。
「姑娘,你隻知道外人傳我的事情,可卻不知道我心裡是如何想的,你們一家都是我的恩人,我又怎麼會有其他想法呢?
不說其他的,就說假如你現在要我去死,我都願意的。
我這個人家裡是窮,但志氣還是有的,你要是不信我,我現在就去死,你要是信我,咱們就都是朋友,我對陸家的心那是最乾淨的。
」
碧羽其實算是牙尖嘴利的,從前在陸府的時候一張嘴在丫鬟裡誰都說不過,但這會兒竟然被說的一愣一愣的。
「可是你……村子裡那些流言,是不是你放出去的?
」
蘭娘苦著臉:「你若是不信,我現在就可以去死!
」
她說著就要去跳河,碧羽嚇了一跳,趕緊拉回來,蘭娘便抹淚說道:「我是真心實意地把陸家當做朋友,若是你們也真心實意,何須理會那些謠言?
」
蘭娘又把碧羽拉到自己家裡:「您瞧,我這鍋裡吃的都是什麼?
我吃的都是野菜,可家裡菜園子裡種出來的菜我都送到你們那裡,若是我存著什麼歪心思,我會如此嗎?
」
這話好像也有道理,碧羽說不出什麼了,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碧羽怕讓令言覺得煩躁,也就沒有把這事兒說出去,她跟瑞琴私下裡說了幾次,瑞琴更是個鋸了嘴的葫蘆,更沒有什麼法子。
蘭娘為了表示自己的心,往陸家去的越來越勤快,甚至幫令言準備了好些生產需要用到東西,尿布之類的都備著。
村裡的人便都議論開了,說蘭娘已經是陸吟朝的小妾了,沒想到這不知道哪裡來的有錢人,到了鄉下還有本事納妾,更有人一直看不慣令言享福的鄉下女子暗地裡說,若是攤到自己,是無論如何不肯接受自己丈夫納妾的。
「你們瞧著吧,這蘭娘會賣弄,陸吟朝家的是個清純的,肯定弄不過蘭娘,過不了幾年說不準蘭娘就要上位了呢。
」
「我瞧著也是,這蘭娘真是好手段,這麼些年不肯嫁人,原來是等著這些呢。
」
「唉有好戲瞧咯,這蘭娘怪不得最近看著越來越順眼了,原來是有男人滋潤了呢。
自家弟弟也能免費讀書,這算盤打的真是好呀!
」
……
原本這些也就算了,令言反正不出門聽不到,可村裡還是發生了一件大事。
蘭娘被抓起來了,村裡族老說她敗壞族風,沒有正經的儀式就跟了人家男人,這就是通姦!
她被捆著到了祠堂,衣衫淩亂,大山嚇壞了,卻不知該去找誰,最後去找了陸吟朝
。
原本陸吟朝不想管這些事情,他這些日子閉關在研究農業方面的事情,都快寫成一本書了,此時忽然被打斷也不是很高興。
但大山哭的可憐,陸吟朝還是去了。
族老見到陸吟朝,大喝一聲:「你來的正好!
這個蘭娘是不是跟你有了不正當的關係?
你最好承認了,否則我就將她沉塘!
」
族老一臉威風,恨不得用拐杖敲死陸吟朝。
蘭娘哭的很慘,跪在地上看著很是可憐。
陸吟朝聲音冰冷:「蘭娘,我可曾與你有什麼關係?
」
蘭娘趕緊搖頭:「不曾,不曾!
」
族老卻堅持:「村裡誰人不知道,蘭娘跟你早已苟合,如今你們不承認也不行!
來人,把蘭娘沉塘,這個敗壞族風的賤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