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番外五:他們用唇齒烙印每一個字眼
男孩微微一怔, 似是沒想到裴俞聲會這麼說。
他沉默下來, 認真思考著。
裴俞聲看著他, 在這短暫的沉默中漫長地等待著,等候最後的宣判。
而他的小朋友並沒有讓他等太久。
祁寄很快擡起了眼睛:“我沒這麼想過。
”
“我隻覺得是你在關心我。
”
“不過我希望你以後可以提前告訴我, 和我商量一下……”
他看著裴俞聲, 漂亮的眼眸裡蘊著一灣淺淺的光, 耀眼卻不自知。
“或許兩個人一起解決,可能會更好一些。
”
裴俞聲低低地, 輕輕歎了口氣。
有什麼抑制不住的東西從他心口呼啦啦地飛出來,飛向極高極遠的天空。
而他隻需要一伸手,就能抱住他的小朋友。
落吻很輕, 帶著些甜。
自那次醉酒之後,裴俞聲就沒再和祁寄有過什麼親密接觸,連碰一下都小心翼翼。
這次的吻,幾乎能算是久違。
而這一次也同樣的溫柔、克制、不越雷池,像是暮夏的最後一縷暖風。
可從那輕柔到唇上未愈傷口都沒有弄痛的動作裡,祁寄卻碰觸到了無比濃郁又如此濃郁的東西。
祁寄隱隱約約生出了一種莫名的感覺。
分明是裴先生在幫他,替他解決了那麼多棘手的事。
卻好像是裴先生更需要他一樣。
公墓的問題得以徹底解決, 對之前債務公司的事, 裴俞聲也給出了完整的解釋。
從當初祁寄被下.藥時起,裴俞聲就已經對此展開了調查。
那些特殊藥物並不是一般人能拿到的, 一旦追溯起來就能直接查到源頭。
當時裴俞聲還要處理蔣家的事,就派人回到祁寄的老家,將收集到的資料實名遞交給了官方。
等到之後案情有了重大進展, 裴俞聲又親自帶著增補資料上門,親見了整個案.件的了結。
所以那時夏靜去公.安局時,才會碰見裴俞聲。
祁寄之前不知道這件事的解決還有裴俞聲的參與,更不知道原來對方這麼早就喜歡上了自己。
這麼一來,他又想起了男人給自己定的那五萬一晚的巨額工資。
遲到了整整一年,祁寄才明白了原來那高到離譜的開價並非是揮霍。
而是喜歡。
公墓遷址結束後,兩人去千秋墓園祭拜了一次,之後便離開了家鄉。
臨走時,祁寄在高鐵站遇見了夏靜,姑姑一家的骨灰也已經安置好了,夏靜要回原本工作的城市繼續上班。
她之前還錢給祁寄的時候提過,自己現在在深港工作。
祁寄不是沒吃驚過,從前姑姑姑父在世時,夏靜連家裡這個小縣城都沒出去過,她一貫內向害羞,和陌生人說句話都會緊張。
現下夏靜卻是獨自一人縱貫大半個國家,去了一個如此遙遠的城市。
舊日的陰霾徹底散去,大家都開始了新的生活。
離開老家後回到S市,祁寄就開始要準備申請學校的事了。
儘管一路都是以優異成績考上了一流學府,不過祁寄之前沒想過要出國,對國外學校的瞭解就有些匱乏。
在這件事上,本碩留學四年的裴俞聲顯然更有發言權,他之前早早說過了會幫祁寄,祁寄就打算先自行查閱些資料,有個大概的瞭解。
結果祁寄根本沒能想到,回到s市後第二天,通宵處理完積壓工作的裴俞聲就趕回家,把還沒來得及拆行李的祁寄給打包帶走了。
祁寄一睜眼就發現自己被抱到了車上,一旁的裴俞聲問他:“腰還會不舒服嗎?
”
祁寄皮膚薄,膚色又白,上次醉酒留下的青紫尚未完全消退,雖然已經不影響正常行動,但看起來仍是會令人揪心。
還沒睡醒就被打包帶出來的祁寄遲鈍了眨了眨眼睛,搖頭,帶著鼻音道:“沒事了。
”
因著之前打拳的經歷,受傷對祁寄來說基本是家常便飯,他也知道自己傷口痊癒的慢,早已經習慣了。
隻不過現在多了一個人關心他。
裴俞聲伸手幫睡眼惺忪的小朋友整理了一下衣領,道:“去機場的路有點遠,不舒服的話先睡一會兒,等上飛機就好了,可以去床上休息。
”
祁寄一臉茫然:“飛機?
我們要去哪兒?
”
裴俞聲道:“去US。
不是要申請志願了麼?
我們去幾所學校看看,選一下。
”
祁寄懵了。
還能這樣……?
他以為裴俞聲說的幫忙選學校是要幫他查學校資料,卻沒想到對方會把他直接帶去實地看。
就算是祁寄高考填報國內的學校時,也都隻是在網上查查資料而已。
裴俞聲的神色卻很淡然,仿佛這種事理所應當:“去US看完之後再去歐洲,那邊也有幾個設計學院很出名。
”
“這兩天去的話,可能還會遇見連清他們。
“
連清?
祁寄的注意力被吸引了過來:“他現在在歐洲嗎?
”
“嗯,在德國。
”裴俞聲道,“和方漾舟一起。
”
祁寄微訝:“連先生和方三少和好了嗎?
”
他記得自己在華庭會所第一次遇見連清時,就聽對方提起過,方漾舟和連父說過法敦還有名額,問連父要不要把連清也送出去。
隻是當時連清很不喜歡方漾舟,對一起留學的事也相當抗拒。
沒想到現在他居然和方三少一起去了。
裴俞聲想了想:“或許可以算是吧。
”
他和祁寄說過方漾舟出國治療眼傷的事。
“他們倆估計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不過,昨天漾舟給我發過消息,說他新買了套雙人公寓。
”
或許路途漫長。
但隻要有路,就還會有希望。
國際航班一飛就是十幾個小時,幸好頭等艙的雙人床還算舒適。
抵達目的地休整了半天之後,他們就開始了這趟訪學之旅。
祁寄也是到了之後才發現,裴先生為他準備的這次行程並非是走馬觀花地參觀學校,而是真正地參與其中。
他們這回去的全是國際排名一流、名聲如雷貫耳的國際頂尖高校,連沒怎麼瞭解過國外學校的祁寄都略有耳聞。
在整個世界範圍內,星海的學術合作方都相當廣泛,而且裴俞聲之前留學時結識過不少教授,再加上身為高校名譽教授的許雲池的幫忙,祁寄的行程相當充實。
抵達學校後,他便在安排下觀賞展會,參與活動,還進教室去聽了幾次課。
祁寄雖然沒有出過國,但他本科也有不少英文授課的科目,加上英語成績一直不錯,他沒多久便適應了國外的課堂。
再詳盡的資料也不可能比得上實地體驗的感受,祁寄很快就對各個學校建立起了大體的認知,收穫很是豐盛。
兩人還去了裴俞聲的大學,MIT以理工科見長,不過這裡的媒體實驗室也相當出名,在設計專業排名世界前三,也是一個相當優秀的選擇。
之前的幾所學校參觀時,祁寄就發現那些學校教授和裴俞聲的交談語氣很熟稔,這次回到MIT,裴俞聲對這兒就更加熟悉了。
學校裡有不少人都認識他,帶祁寄參觀的時候,就有好幾波人來和裴俞聲打招呼。
除了教授和助教,還有一些是同期畢業後繼續留校的同學。
朋友們看見裴俞聲都很是興奮,笑著過來同他聊天,說好久不見。
祁寄在雲圖員工大會時見過裴俞聲的展示,自然清楚男人的學術能力,隻是他沒想到裴俞聲居然這麼學霸,以至於畢業離校後他的成績單仍舊在學校中流傳,堪稱傳奇。
而這次再和裴俞聲見面,朋友們還提了另一件事。
他們說,裴俞聲現在比以前好接觸多了。
從第一年入學開始,裴俞聲在專業比賽和課堂分組時的存在感就相當強,說是每次都能讓組員們躺贏也不過分,還有一個“裴神”的赫赫稱號。
不過他本人卻習慣了獨來獨往,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一些社交活動也不怎麼參與,私下不知黯淡了多少芳心。
祁寄聽完,不由有些好奇。
裴先生的領導能力有目共睹,他原本以為對方在大學時參與了很多組織,沒想到對方居然是這種狀態。
當著朋友們的面,祁寄暫時沒把疑惑問出口,不過他的好奇已經被男人察覺,等一回住處,裴俞聲就問他怎麼了。
祁寄道:“我之前一直以為先生在大學裡參加了不少活動,來鍛煉自己的社交能力。
而且感覺先生是相處時會讓別人覺得很舒服的人……沒想到大家居然會說你獨來獨往,不好接觸。
”
裴俞聲失笑:“我來MIT是為了學習,之前參加的社交活動就夠多了,鍛煉也沒必要在大學裡。
”
他伸手揉了揉男孩的頭髮:“去參加自己感興趣的活動就好。
“
祁寄知道男人是在教導自己,乖乖點了點頭。
聽完回答,他便以為這個話題結束了,沒想到男人單掌撐在牆壁,低下頭來,在近距離裡直視著他,問:“你覺得和我相處很舒服嗎,嗯?
對我的評價這麼高?
”
祁寄愣了愣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開口好像確實是毫無察覺地就把誇對方的話說出了口。
裴俞聲又壓得更低了些,含笑的薄唇正落在那泛起淺粉的微燙臉頰上。
“我沒想過其他人怎麼評價我。
”
熾.熱的、日光般的氣息緩緩將人籠住——
“能讓你舒服就好了。
”
在US看完幾所選定的學校之後,兩人便又飛去了歐洲。
去德國看學校時,他們還和連清和方漾舟吃了頓飯,在國外留學多年的方三少也給祁寄提了一些建議。
前前後後總共逛了一周左右,這次訪學之旅才終於結束。
而祁寄也最終定下了自己的志願。
他想去MIT。
那所裴俞聲去過的學校。
裴俞聲自然雙手贊成。
申請流程他早就熟悉,推薦信也可以直接讓裴媽媽幫忙寫,過程簡單了很多。
不過就算是再繁瑣,為祁寄,裴俞聲也不會覺得麻煩。
選定了學校,回去就該準備申請材料了。
不過在回國之前,兩人還先去了一座海島。
這個海島也是裴俞聲送給祁寄的生日禮物之一,祁寄還沒有來過,這次順路過來,正好也可以看一看。
祁寄之前沒有閒錢旅遊,對這種海島並沒有什麼概念,他隻覺得島上雖然沒有人跡,各種設施卻很便利,和常去的名勝景區沒有什麼不同,隻是自然風景的美麗更勝百倍。
祁寄卻不知道,這種海島雖然賣出時最誘人的標籤是天然海島,後續的開發卻是耗資甚巨。
這也是少有富豪一口氣買下這麼多海島的原因——如果不經開發建設,海島就與荒島無異,遍地都是毒蟲蛇蟻,反而比不上普通海灘更誘人。
事實上,這全套開發所需要的費用遠比買下海島要貴得多,能打造出最後這種便利舒適的效果更是不易。
祁寄也不知道。
他先生已經把後面幾十個海島的旅行計畫都安排下來了。
天然海島的美麗無法擁語言形容,那是一種哪怕描繪百遍依然比不上實地親見一眼的震撼。
傍晚時分,祁寄和裴俞聲走出海邊別墅,去海灘上散步。
海的盡頭是溫暖的夕陽,大片大片的海藍泛開淺粉、淡紫和深紅,被暈染成了太陽的顏色。
他們在落日下牽手,沿著海邊一直走。
夕陽將兩人的身影拉得又瘦又長,他們長長的手也都握在一起。
這方天地裡的一切都如此有趣。
落日的餘暉為人的輪廓打上一層薄且柔軟的暖光,裴俞聲看向身側的祁寄,暖紅色的夕陽下,他依舊看清了男孩領口鎖骨處的一點指印,和後頸殘留著的淺淺紅痕。
這麼多天過去,那些痕跡已經很淡了,卻仍然會在白.皙的皮膚上顯現出來。
而這些天來一直忙於擇校,兩人並未做過什麼。
這是上次裴俞聲醉酒後烙下的痕跡。
到現在還沒有好。
裴俞聲擡手,拇指在那鎖骨處的淡淡指印上微一摩挲,動作極輕。
他低聲問:“疼麼?
”
祁寄被男人的動作惹得有些癢,卻還是按下了笑意,搖頭:“不疼。
”
“已經好了。
”他很認真地告訴對方,“碰也不會疼了。
”
裴俞聲沉默了下來。
許久,他才道:“祁祁,有件事,我一直想和你說。
”
祁寄看著他:“怎麼了?
”
裴俞聲的聲音微啞:“那次……把你嚇到了。
”
祁寄知道對方在說哪一次,他也不知多少次地給出了同樣的回答:“沒關係。
”
他捏了捏裴俞聲的手指。
“真的沒事。
”
裴俞聲原本停在對方鎖骨處的左手上移,輕輕捏了捏男孩的後頸。
他清晰的感覺到,小朋友又被他的動作弄得身體微僵,後頸一片緊繃。
裴俞聲眸光微暗。
他說:“對不起。
”
祁寄歎了口氣,開口想說什麼,卻被打斷了。
“我要向你坦白。
”
裴俞聲望著祁寄,嗓音愈發沙啞。
“——我本性如此,就是這麼惡劣。
”
“我一直在克制自己,但上次喝醉,卻還是失控了。
我知道那是我的錯,但我無法保證,下次不會再犯。
”
在這最後一抹日光中,裴俞聲將自己最深處的內裡徹底剖開,晾曬給他的愛人看。
“我擔心嚇到你,也不想說出這些,平白給你增添負擔。
但你說過,希望我能和你商量。
”
“所以我要向你坦白。
”
裴俞聲垂下眼睛,淺灰色雙眸斂了光,愈發深不見底。
“我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也許我會有更惡劣的行為……”
“祁祁。
”
他低喚著愛人的名字。
“或許我在行動上可以做出一些預防……”
“但在心裡,可能我一輩子都沒有辦法接受你的離開。
”
“我無法贈予你選擇離開的自.由。
”
資產、股份、安全保護,所有能給的,裴俞聲都會贈予祁寄。
但如果那一天真的來臨……
哪怕身家全無,一無所有。
哪怕所有人都阻止反對。
他可能依然會全心籌謀,義無反顧,耗盡一切。
將祁寄囚回自己身旁。
所以裴俞聲無法把贈予的資產當做自己的擋箭牌。
他必須將自己坦白。
對著他的愛人——
他是如此地冷硬、執著,又病態。
夕陽西下,天邊的光線逐漸沉沒下去。
海天交界處浮現出淡紫色的光輝,紫與深藍混合,美得令人心醉。
氣溫卻漸漸涼了下來。
凍得一向體溫偏高的人都指尖冰冷。
海風拂來,吹起了男孩柔軟的髮絲。
安靜了許久的祁寄忽然笑了笑,柔軟的輪廓在此刻愈發溫柔。
他的聲音很輕,似是能被這海風輕易吹散:“其實我也沒有差別吧。
”
他的愛人是太陽,而他原本並無資格觸碰陽光。
“我自私,懦弱,又冷漠……”
裴俞聲皺眉。
“但你勇敢地喜歡上了我。
”
祁寄望向他,眼眸裡盛著這一方天地間最早升起的星辰。
“你也一樣。
”
“先生,不管是什麼樣的你,都會溫柔地愛我。
”
他的聲音依然很輕,卻能落入如此深的心澗。
他們用唇齒烙印每一個字眼。
最後一抹餘暉消失在海天之間,夜幕降臨,海浪無垠。
幾點星子在天邊閃爍著,淺白色的月光溫柔地籠住了整片大地。
太陽是你,月亮亦是你。
即使日暉換了一種模樣。
依舊永遠伴在身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