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這一堂課我給您講『開宗明義章』如何?
」
太子揚了揚眉,問道:「怎麼,不講諸侯天子章嗎?
」
莊先生笑道:「講了『開宗明義章』,自然就到諸侯天子章了。
」
太子就倚靠在身後的靠枕上,微微擡著下巴看著莊先生,示意他講。
莊先生並不在意他的態度,依舊如往昔一般恭謹的道:「殿下,《孝經》一書您應該都看過的,甚至也都背下來了,孔子言,孝為一切德行的根本,也是教化產生的根源,而天下人心歸順,其帝王必有其至高無上的品行和最重要的道德,這才能寰宇安定,天下歸心。
」
這些話太子早聽膩了,孔祭酒過去的幾年時間裡瞅著空就給他念叨,太子有些心不在焉的聽著,敷衍的點了點頭。
莊先生問道:「殿下覺得當今如何?
」
太子不走心的道:「父皇自然是英明神武了。
」
莊先生看了眼他的表情,笑著道:「說的不錯,陛下的確英明神武,我這歲數比陛下年紀還大些,殿下或許不知,但臣歷經兩朝,亂世時臣在家鄉讀書,鄰裡不說被強徵兵役走的,便是同縣的其他豪富也因稅賦過重而不得不變賣家產。
」
「不說前持續了近兩百年的亂世,就說前朝末帝時,百姓也是過得苦不堪言。
」莊先生道:「而陛下登基之後,武功上先後平定突厥、薜延陀、回紇、高昌,文治上曾先後派老唐大人、李尚書、魏大人等巡視全國,考察風評,這十六年來兢兢業業,從不敢懈怠。
」
他道:「殿下曾在戶部當值,應該知道,我大晉建國之初,不過才兩百萬戶人口而已,而今卻已經有了三百萬戶,可以想見陛下的文治武功。
一句英明神武陛下是真當得起的。
」
太子不否認莊先生說的這些,不過他忍不住道:「莊侍講的這些話應該到陛下跟前說才對。
」
莊先生知道這些話恐怕太子聽的都比皇帝多了,不論是好話,還是諫言,同樣的一番話聽得多了,便是心底知道是有理的也會覺得厭煩的。
他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再給自己倒了一杯,這才繼續道:「殿下,《大雅》雲,無念爾祖,聿修厥德,您是儲君,更該以先祖之志修養自己的德行,您看陛下的這些文治武功,難道您不該與他學習嗎?
」
太子捏起茶杯喝了一口,淺淺的笑了笑,他看了一眼這幽靜的茶室,見他特意將他帶來開小課堂,他便知道莊洵要說的肯定不止這些。
他放下茶杯問,「我父皇如此文治武功,卻沒有和我皇祖父學習他的志向,休養他的德行,莊侍講以父皇做例子教誨我是不是用錯了?
」
他道:「便是孔祭酒,在上《孝經》時也多是以漢武文景做例教導孤王。
」
莊先生知道最要緊的來了,忍不住微微坐直了身體後道:「殿下,書上說的沒錯,孩子是血脈的延續,但我們還要知道一點兒,每一個孩子都是獨立的人,殿下是,陛下也是,你們的所言所行也證明了,你們並不完全依附於父親。
您不會完全聽從陛下,陛下也不會聽先皇的往西便往西,向東便向東。
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利益得失的權衡,更有對這世界的思考。
」
太子微愣,這話有些繞,且似乎與《孝經》的本意背道而馳。
莊先生卻繼續道:「並不是完全聽從於先輩才叫孝,聖人尚且有犯錯之時,何況我們常人乎?
」
他道:「魏大人時常諫上便是如此,殿下也該分辨父親好的和不好的來學。
」
太子認真了些,忍不住微微坐直身體,將茶杯放在桌子上,擡起目光來看著莊先生問,「莊侍講覺得孤該學父皇什麼,不該學父皇什麼?
」
莊先生笑了笑後道:「陛下身上有很多東西值得殿下學習,我們今日來便說最值得殿下學習的孝道吧。
」
太子忍不住嗤笑出聲,問道:「父皇身上最值孤王學的是孝道?
」
莊先生微微頷首,應道:「是!
」
「殿下以為宗族最高的願望是什麼?
李氏先輩最統一的願望是什麼?
」
太子一聽莊先生說他最應該學的是他爹的孝道就不太想聽下去了,不過因為莊洵前面說的不錯,於是他繼續坐著沒走,順著問道:「莊侍講以為是什麼?
」
「我說的,殿下或許會不贊同,所以殿下不如自己想,」莊先生道:「殿下設想一下,你為父,太子妃給您生了個嫡子,您希望他將來如何,繼承您的什麼志向,您的子子孫孫將來如何?
」
太子皺起眉頭。
莊先生道:「太子妃再有三個月就要生產了吧?
太子初為人父,或許不知道,養育孩子不止是取個名字和給他們穿衣吃飽就足夠了,還要教他們為人處世,教他們識文斷字,還要看著他們功成名就……」
莊先生悵然的道:「臣年輕時錯失了很多,殿下少年時陛下又正是最危險,最忙之時,怕是也沒空教導於您,但臣想,天下父親的心大抵是一樣的,太子想要自己的孩子成為怎樣的人?
」
那當然是繼承他的皇位,將他們李氏的天下世世代代的傳遞下去了。
太子心裡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和莊先生說的。
他將來要當皇帝,太子從不避諱這一點兒,跟恭王吵起架來時,還直言不諱的喊過,他要想當太子,首先得從他的屍體上踩過去……
所以他從不避諱這一點兒,皇帝和朝臣也早習慣了,便是有人聽見也不會有人告他這個狀的,除非他練兵。
莊先生便笑道:「陛下想必也是這麼想的,先皇肯定也是這麼想的,李氏先祖必定也有此望,希望李氏的天下長長久久的傳下去,而要做到這一點兒,必是天下萬民歸心,百姓安居樂業,帝王管理好百姓,而百姓信服供養皇室……」
莊先生臉上笑嘻嘻,心裡卻差點兒哭出來,他總算把話題扯到了正道上,這個學生真的是太難教了,比他以前教過的所有弟子都難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