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從墓園出來,已經黃昏了,雨停了,烏雲還沒完全散去。
羅海遙開車帶韓惜回去。
一路上他都沒怎麼說話,到市區的時候,才說道:「今天去我那吧,我們很久沒好好待在一起過了。
」
韓惜看羅海遙情緒不太正常,便點了下頭:「好,我給你做檸檬蜂蜜,多做一點放冰箱裡。
」
羅海遙轉頭看了看韓惜:「謝謝你。
」
韓惜看著車窗外面:「不用。
」
羅海遙家,韓惜不常來,通常一年中會有兩個節日她一定過來,一個是中秋節,一個是過年。
這兩個節日裡,所有的朋友都回家陪家人去了,隻有她和羅海遙,他們是彼此的家人。
羅海遙家是一棟三層的別墅,他一個人住,加上兩個保姆。
保姆做飯的時候,韓惜便在旁邊切檸檬,一層蜂蜜一層檸檬片,密封在盒子裡,放冰箱冰著。
羅海遙家的餐桌上,永遠有一盤是水餃,不管是西餐還是中餐。
羅海遙幫韓惜倒了點醋在小碟子裡,夾了個水餃過來:「你嚐嚐。
」
白菜餡的,沒有肉,連油都很少,確實他們最愛的。
曾經最愛的。
韓惜吃完,放下筷子:「海遙,我最近不怎麽吃水餃了。
」
羅海遙嗯了聲,沒說話。
韓惜看了一眼桌上的果汁:「我想喝牛奶。
」
保姆溫了杯純牛奶過來,韓惜沒多說什麽,她心裡想喝的是香蕉牛奶。
羅海遙倒了一杯紅酒,他自己喝,沒給韓惜倒。
韓惜看著肚子飲酒的羅海遙:「你今天到底怎麽了,是不是跟陳警官有關?
」
羅海遙放下酒杯:「我沒事。
」
這時,門鈴響了起來。
保姆開門,秘書小姐手裡拿著一個黃色的文件袋,看見韓惜,怔了一下。
兩個女人長得實在是像,連衣著打扮都差不多,高高的馬尾,一絲淩亂的碎發都沒有,白襯衫黑裙子。
羅海遙站起來,走到門邊,接過秘書小姐手上的文件袋,打開看了一眼,冷笑一聲,又將文件袋遞了過去:「送我辦公桌上。
」
秘書小姐欲言又止道:「今天的會議,羅軍拿您要在新橋縣建遊樂園的事來說事,董事們很不愉快。
」
羅海遙臉上沒什麼過多的情緒:「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
秘書小姐關上門,退出去的時候默默看了一眼餐桌邊的韓惜。
羅海遙回到餐桌前,喝了一大杯紅酒,韓惜勸他:「別喝了。
」
羅海遙放下酒杯,有點自嘲地說道:「我果然還是太弱了,我隻是想建個遊樂園而已,我連這都做不到。
」
韓惜將羅海遙的酒杯奪到自己面前,不讓他再喝酒了。
「海遙,我不想要遊樂園。
」
小時候在孤兒院,附近鎮上有個小型遊樂園,通常家庭條件好一點又很受寵愛的孩子才能進去玩。
屬旋轉木馬最好玩,轉起來的時候帶著音樂,還能騎在木馬上,特別新奇。
孤兒院的孩子隻能趴在墻頭上看。
他們半夜偷偷出來,趁工作人員不在,溜進去,坐在靜止的木馬上,過過癮。
「小七,等我長大了,建一個最大的遊樂園送給你。
」
小羅海遙話音才剛落,工作人員就發現了他們。
結果就是被徐姨關進小黑屋,兩天不給飯吃。
羅海遙似乎是醉了,躺在餐桌椅子上,低聲喃喃道:「小七,我給你建遊樂園,陪你玩旋轉木馬,你別走。
」
韓惜聽著羅海遙的話,心臟仿佛被人揪了一下,生疼。
她輕聲說道:「我不走,我能走哪去。
」
羅海遙說得對,她認識的那些人,各自都有家庭,還有她和他是家人。
葉燕青是,她有謝小青了。
紀堯也是,他那麽溫暖,像個明亮的太陽,身邊圍繞了太多的人。
她突然覺得自己累了,他身邊的人太多了,她有點擠不進去,因爲害怕被踩到或者被碰傷,所以她不敢擠。
韓惜幫著保姆一起,將羅海遙扶到臥室。
保姆去做醒酒湯,韓惜站在床邊。
她最近把太多的精力放在紀堯身上了,經常忘了關心羅海遙。
細想起來,要說這個世界上誰永遠都不會離開她,大約就是羅海遙了。
床上的人緊緊皺著眉頭,看起來痛苦極了。
韓惜拿了塊濕毛巾,幫他擦了擦額頭。
「陳叔叔。
」
韓惜聽見羅海遙說話。
她問道:「陳叔叔怎麽了?
」
羅海遙閉著眼睛,意識處於混亂狀態:「他死了。
」
韓惜:「怎麼死的?
」
這時,保姆端著醒酒湯進來了,韓惜便再也問不出什麽了。
她跟保姆一起給羅海遙喂了醒酒湯。
韓惜這才發現,他身上燙人,他發燒了。
韓惜跟保姆一起,將羅海遙送到醫院。
紀堯送葉燕青和謝小青回家,陪了她們一會,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晚上九點鐘了。
他敲了敲韓惜家的門,她不在家。
他原本跟她約好了,讓她今天等他。
紀堯靠在韓惜家的門闆上,他很久沒動,走廊的聲控燈自動熄滅。
很長時間以來,紀堯都以爲韓惜是他的,他能感覺到她的回應,她應該也是喜歡他的。
他想起今天下午在墓園的時候,韓惜跟羅海遙在一起的背影。
羅海遙是陪她長大的人,紀堯從來不敢妄想自己取代羅海遙在韓惜心中的位置。
他也從不要求韓惜與羅海遙斷絕來往,一方面,他信任她,另一方面,他尊重她。
他其實又一點也不大度,他嫉妒地快要發瘋了。
他在她門前站了足足兩個小時,她依然沒回來。
紀堯拿出手機,調出韓惜的電話,看了一眼又關上了。
韓惜陪羅海遙挂完水,再把他送回家安置好,已經淩晨十二點了。
羅海遙酒醒了大半,剛吃了藥躺下。
「今天別走了吧,客房的被子,是曬過的。
」
韓惜幫羅海遙掖了下被子,又將空調的溫度調了調,看了一眼時間說道:「我明天還要上班。
」
羅海遙叫司機送韓惜回家。
車子開到小區門口,韓惜下來,路過小區小花園的時候,她擡頭往樓上看了一眼,紀堯的房間跟她的一樣,黑洞洞的。
她想,他今天大概在葉主任或者他爸媽家吧。
電梯聲音響起,將聲控燈喚醒。
紀堯擡頭,看見從電梯裡走出來的女人,他摁滅手上的煙頭,轉頭看她:「我以爲你今晚不回來了。
」
韓惜看了一眼地上的煙頭,粗略數了一下,至少十二個。
走廊不通風,到處是煙味。
她走過來,擰眉:「怎麼又抽煙。
」這得是他一兩個月的量了。
紀堯看了她一眼,眼裡帶著一層陰鬱:「跟你有關係?
」
韓惜從沒在他眼裡看見過這樣的情緒,她偏過臉去:「有。
」
紀堯勾起唇角冷笑了一下,接著聽見她說道:「地上的垃圾,扔我門口了。
」
他笑容凝固,眼睛緊緊盯著她:「說好了今天等我回來,你去哪了?
」
韓惜低頭,腳尖攆了攆一顆煙頭,低聲說道:「我去羅海遙那了。
」
紀堯:「你倒是誠實。
」
韓惜:「他喝多了,還發了燒。
」她頓了一下:「他心裡不好受。
」
紀堯垂眸,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那我呢,我心裡就好受了?
」
韓惜擡頭,迎著紀堯的目光,這才發現他眼底似有一絲淚光,閃了一下,又不肯落下,一擡頭,又咽回了眼底。
韓惜靠在門闆上,跟紀堯幷排,很久兩人都沒說話。
聲控燈自動滅了,走廊一片黑暗。
韓惜偷偷往紀堯身邊挪了挪,感覺到他身上的氣息了,才默默舒了口氣。
兩人在黑暗中站了很久。
他的聲音很低,低到不竪起耳朵就聽不清:「跟他相處的時間不算太長,就三五年,他一共救了我四次。
他教我跆拳道,幫我簽沒及格的試卷。
他臨走的時候跟我告別,讓我等他回來,多練功,好好寫作業,不要偷懶。
」
「是不是因爲我偷懶了,所以他再也回不來了。
」
「我最近經常做夢,夢裡卻隻有一個模糊的影子,要不是還有照片可以看,我真怕自己會忘了他的樣子。
」
聲控燈亮起,紀堯偏過頭去,聲音帶著點鼻音:「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嗎。
你就跑出去,也不等我。
」
在韓惜眼裡,紀堯一直都是陽光的,向上的,他永遠像一顆太陽,不管再陰暗的天,都能給人照亮了。
他是太陽,她忽略了他首先是個人。
是人就有脆弱的時候,沒有人會一直堅強。
她走近他,輕輕抱了他一下:「別哭了。
」
紀堯偏過頭:「我沒哭。
」
韓惜拍了拍他的背:「你別哭。
」
紀堯咬了咬唇:「我沒哭。
」
韓惜鬆開他,從包裡拿出來一張紙巾遞了過去:「別哭。
」
紀堯一把將紙巾拍掉:「我沒哭。
」
韓惜又拿了張紙巾出來,在他臉上擦了擦,哄小孩一般:「好,你沒哭,你流汗了,我給你擦擦。
」
紀堯一把奪過韓惜手裡的紙巾,看了她一眼:「不用你管。
」
「我又沒喝醉,也沒發燒,不需要你管。
」
說完朝自己家門走去,拿出鑰匙開了門,又砰地一聲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