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溫溫涼涼的手掌似有著安定人心的力量,許明意擡起眼睛,看向佔雲竹:“走吧。
”
既如此,那便一起進去看看好了——
佔雲竹的視線在二人悄然交握著的雙手上掃過,隻覺得眼底心中皆被狠狠灼痛。
他倒從來不知他的昭昭何時竟與他人走得這般近了……!
佔雲竹緊緊攥著袖中手指,眼底泛起一絲異樣的笑意:“看來昭昭同吳世孫關系匪淺,這倒聞所未聞……”
——昭昭?
聽得這個稱呼,吳恙覺得頗為刺耳。
然轉念一想,對方已是將死之人,也不必過分與之計較了。
且他分明感受得到,在對方的注視之下,昭昭非但不曾掙脫他的手,反倒反過來握緊了幾分。
這個舉動完全打消了少年還未來得及冒出來的醋意。
許明意冷冷地看著佔雲竹:“廢話少說,帶路吧。
”
若密室之中當真有蹊蹺陷阱在,那這密室,今日便是對方的葬身之所——
佔雲竹轉過身去,眼底笑意散去,隻剩下了反覆變幻著的陰冷之色。
行至內室中,他於一面書架後擰動了機關。
吳恙留意著他的動作——這機關的開啟,看起來竟頗有幾分繁瑣。
佔雲竹打開密室的門之後,轉回頭來,不著痕跡地打量了四下,見並無人跟進來,他複才取過一旁燭台上的長蠟,看向許明意二人:“昭昭,隨我來。
”
窗外黑影閃過,如同風雨中晃動著的樹影,雨聲淅瀝,恰到好處地掩飾了細微的聲響。
許明意似有所查,微微擡眼看向吳恙。
吳恙給了她一個“放心”的眼神,握著她的手走向了佔雲竹。
密室內黑暗無光,能夠照亮的隻有佔雲竹手中的蠟燭。
三人剛進得其內,許明意便聽到密室的門在身後合上的聲音。
她腳下一頓,微微皺起了眉。
隻是來見一個人的話,又何必要將密室的門合上?
如此一來,她和吳恙此時等同是被困在了這密室之中——
戒備之下,她抓著吳恙的手,未再肯往前走。
前面的佔雲竹察覺到二人未曾跟上來,停下腳步,回頭看去,語氣裡有著帶些興味的疑惑:“怎麽了?昭昭,能救國公的人就在這裡面了……”
許明意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前方角落一片漆黑,隱隱可見有一團黑影。
但視線大緻適應了黑暗之後,她已可以憑借佔雲竹手中的燭光大緻確定了這密室的大小輪廓。
此處並不算大,不過是尋常書房大小。
而那團無法分辨的黑影……
許明意定定地看著,眸中漸漸泛起冷意來:“這密室內,根本沒有第四個活人——”
她根本沒有聽出任何氣息。
……果然是騙局!
可將她騙至此處究竟又有何用意?難道佔雲竹當真以為單憑如今的他,可以對付得了她嗎?更何況,還有吳恙在。
所以……這密室中必然還有其它蹊蹺在。
許明意飛快思索間,鼻尖輕輕嗅了嗅。
這裡似乎並不止是久不見天日的潮黴之氣,好像還有其它的氣味……
“沒錯,確實沒有其他活人。
”佔雲竹笑出聲音來,展開雙臂道:“且很快,便將一個活人也不會再有了……昭昭,我們再不會分開了。
”
說話間,將右手中的蠟燭高高舉了起來——
隱隱意識到了他要做什麽的許明意眼神一變。
而她身邊的少年似乎對此已有預料,於這一瞬箭步衝上前去。
佔雲竹手裡的蠟燭已經被拋向身後。
燭身傾斜著飛了出去,下落至一半時,被人穩穩接在了手中。
與此同時,吳恙另一隻手極快地擒住了佔雲竹的右臂,擡腳踹在其膝彎處,迫其向前跌趴在了地上。
佔雲竹發出一聲痛哼,掙紮著要掙脫吳恙的鉗製。
許明意已快步走了過去。
腳下的濕滑感證明了心中的猜測……是火油!
她從吳恙手裡接過那一截蠟燭,借著燭光快速地察看了四下,那團黑影實則是幾隻空了的油桶……而他們所在的這間密室內,幾乎被淋滿了火油。
這是打算與她同歸於盡?
是,他確實不是會選擇玉石俱焚的蠢人,但他此時必然很清楚自己已經沒了活路,所以這的確稱不上玉石俱焚,而是身為將死之人拉著她一起陪葬罷了……
許明意眼中冷極,看著被吳恙製住半跪在那裡的佔雲竹,一字一頓地問道:“我再問你最後一句,我祖父中毒之事究竟是真是假?”
“當然是真的,我豈會在這等事情上騙你……”
燭火下,因疼痛而神色痛苦的佔雲竹看著她,說道:“這是皇上的意思,我曾勸過,卻未能勸阻得了。
昭昭,你離得近些,我告訴你可解國公之毒的人是誰……”
聽得此言,許明意忍無可忍猛地擡腳過去,一腳將人踹至身後壘砌的青磚壁上。
手中突然空了的吳恙,默默將手收回。
佔雲竹的身子撞到牆壁之上,咬了咬牙,剛掙紮著要爬起來,女孩子握著的紙傘離了手向他呼嘯著飛來,仿佛挾著風聲,重重地打在了他的後頸處。
佔雲竹整個人頓時再次倒在地上。
視線模糊中,看著滿身殺氣的少女向他走來,佔雲竹發出微弱的聲音:“昭昭,鎮國公沒中毒,什麽都是假的,但我對你的心意是真的……”
說著,笑了一聲:“方才在外面,我已感受到了,你的確是想殺我……從小到大,你決定的事情從不會輕易更改,我知道我今晚是注定說服不了你了……所以,我隻能拉著你和我一起死,一起投胎了……”
其說話間,垂下了頭去,再擡頭時,手中卻突然多了一隻亮起的火折子——
“當心!
”
吳恙大步上前,將許明意攔下。
處處都是火油,火光迅速在佔雲竹身邊燃起,他掙紮著爬坐起來,看向吳恙:“隻可惜多了個礙眼的……但也無妨,堂堂定南王府的世孫來給我陪葬,倒也不失為一樁體面事……”
火勢蔓延得極快,密室內已被映照得亮如白晝,吳恙護著許明意快步來到密室的入口處,許明意試著想要摸索著機關所在,試了幾處卻都毫無反應。
“不必費力了,昭昭,你是打不開的……!
”佔雲竹面上笑意濃極,仿佛十分暢快。
看了一眼於火光中大笑著的年輕男子,吳恙臉上並無絲毫慌亂之色。
如此不高明的手段,看來的確是瘋得有些神志不清了。
或者說,被困於這宅院之內,處處皆在監視之下,現實也不允許他做出更高明的陷阱了。
“別怕。
”
他握住許明意一隻手腕,低聲道:“小七一直都在外面——”
他若連這一點都想不到,無絲毫準備,又怎麽可能會帶她進來冒險。
在此之前,他已同小七說定了,半盞茶後,若不見他出來,便立即帶人進來察看。
算一算也差不多了。
火勢蔓延攀高,佔雲竹腳下袍角已被燎著,整座密室中,隻許明意和吳恙腳下這臨近密室入口之處暫時未被殃及。
佔雲竹試圖撲滅袍角的火苗——當真臨近死亡之際,若說淡然等死,並沒幾個人能夠真正做到。
而相較於死,他此時更怕的是獨死。
看著那並肩站在一處無比刺眼,且甚至稱得上平靜的二人,他心中湧現出不好的預感,繼而忽然從袖中摸出了一隻袖弩,對準了許明意:“昭昭,我怕你不肯跟我一起……你應當不會怪我吧?”
說話間,一支短箭已經離了弩。
吳恙護著許明意避開,不及佔雲竹再發第二箭,許明意手中的匕首已快一步飛了出去。
匕首精準地穿過那隻握著袖弩的手腕,佔雲竹驀地後退數步,袖弩自手中跌落,鮮血潺潺湧出滴落。
匕首是淬了毒的——
來之前她做好了萬全準備,若不能一刀斷絕其性命,這淬了毒的匕首便是面對變故時最省事的辦法。
佔雲竹倒在了火光中。
密室的門在許明意和吳恙身後緩緩打開。
“公子,許姑娘,你們沒事吧?”
密室內火勢熱浪灼人,小七略略一驚,趕忙問道。
下次他斷不能再掐點掐得如此之細緻了,該提前些進來的——天目一早就在這屋子裡打轉了,一開始是拿爪子抓他的衣服,後來甚至飛了起來要啄他,嘴裡還咕咕叨叨著像在罵人,就差跟他打起來了……現下想來,許是察覺到了什麽危險!
密室的門一經被打開,風灌進去,火勢再度竄高,火舌迎面鼓動著撲來的,吳恙拉著許明意退出了密室。
許明意眼看著那一片大火中,有一道人影掙紮著要爬起來,有嘶啞可怖的聲音隨著火舌往外傳來:“昭昭……昭昭……下輩子,我定還會再找到你!
”
火光在女孩子烏黑的瞳仁中閃動著,然那雙眼睛卻一派沉靜之色,菱唇中吐出來的話語亦冰冷平靜——
“那我,便再殺你一次。
”
淒厲的叫聲刺耳至極,卻總歸一聲聲弱了下去,直到見那身影徹底倒下沒了絲毫動靜,許明意才隨吳恙轉身離開了這間屋子。
小七將密室的門重新合上。
“附近並無與之相鄰的宅院,且由它燒吧。
”出了外堂,吳恙說道:“待官府趕到時,也剩不下什麽了。
”
抱著天目的許明意點了頭。
堂外的雨絲飄進廊下,她微微仰著頭,任由微涼的雨水落在被烤灼的發燙的臉上,冰冰涼涼的,很舒服。
感受著落在臉上的點點涼意,許明意緩緩松了口氣。
佔雲竹這次是真的死了。
再一次真的死了。
即便區區一個佔雲竹,並改變不了真正的大局走向,前路依舊需要打起精神,但這個人死了,對她而言是終於可以放下前世今生的一個心病了,也不必再分神提防著這樣一條毒蛇了。
所以——
死得好。
女孩子在心底簡單粗暴地總結著。
“走吧。
”
吳恙接過小七遞來的傘,撐過她頭頂。
二人在一把傘下,許明意跟著他一步步走向院中,歎氣說道:“什麽有用的線索都沒得到,這險算是白冒了。
”
“不算白冒。
”少年目不斜視地撐傘往前走著,道:“若不進去看一看,日後若當真出了什麽事,你必然會因此而心存遺憾悔疚。
”
他太了解她了,故而不想讓她因今晚之事而留下任何遺憾的可能。
許明意聞言微微轉頭看向他——聽這話,他似乎從一開始就不認為裡面會有什麽線索,而隻是因為不想她因未知而心存遺憾,所以便陪她、甚至是要替她進去冒險嗎?
她不由問道:“若今日你是我,你會進去嗎?”
吳恙想了想,如實回答道:“十之八九不會。
”
許明意猜到會是這個答案——他行事之謹慎,從來也不比她少。
“若不是你,我也不會進去的。
”
有他在,她總覺得心裡仿佛有底了許多。
所以,他們這是因為彼此的緣故,所以遇事的做法都變得不同了嗎?
這麽想著,許明意半真半假地歎了口氣,道:“倒不知是好還是壞了,是不是要變成沒頭腦的傻大膽了?”
吳恙聽得眼底露出笑意:“倒不至於,我好歹還是有把握的。
”
這佔雲竹已至窮途末路,注定是興不起什麽大風浪的。
不過,他若真能給她撐腰壯膽的話,倒也是他的榮幸了。
聽他說有把握,顯然起先是安排好了一切才進去的,許明意不免有些好奇地問道:“你之前在偷聽我和佔雲竹說話?躲在何處聽的?”
吳恙臉色一滯,忙解釋道:“豈會——是小七聽到他誘你進密室,便稟於了我聽。
”
偷聽她和別的男子談話這種事情,豈是他會做的?
且他若真去聽了,隻對方一口一句昭昭,十之八九也是要聽不下去的。
聽他一本正經的否認解釋,許明意彎起嘴角點著頭。
然須臾後,這笑意便漸漸散了去,看著夜色中的雨幕,她思索著說道:“我在想,佔雲竹的話究竟是真是假,我祖父他會不會當真出了什麽事……”
中毒這個說法,她也不知該不該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