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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事》六百零六 天下人都看得到

如意事 非10 4548 2024-05-28 15:07

  就在諸路傳言漫天飛時,慶明帝醒來了。

  “陛下終於醒了……”李吉上前來,縱是滿眼慶幸之色,可心中感受卻十分複雜。

  皇上於此時醒來,倒難說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

  “朕睡了很久?”慶明帝支撐著要起身,卻發覺根本使不上力氣。

  不僅如此,身體各處各節骨頭仿佛火燒般疼痛。

  這疼痛已持續了一段時日,對他而言不算陌生,可此時痛感卻顯然愈發強烈了。

  焦躁感頓時升騰而起。

  李吉忙傾身伸出手將人扶坐起身,使之靠坐在床頭,又取了軟枕墊在其身後。

  “陛下昏睡許久,體力必然不支,奴這便叫人吩咐禦膳房備些清補可口的膳食送來。

  慶明帝皺著眉未說話,算是默許了。

  他此時初醒,腦中尚且還皆是夢中情形。

  他做了一個極晦氣的夢,且那夢境極為真實,便是當下夢醒之後胸口那股鬱結怒氣仍未能散去。

  低聲交待罷了內監之後,李吉很快折返回榻前,捧了一盞溫茶送皇帝面前。

  慶明帝雙手疼痛無力,隻能由李吉捧著飲了些。

  吃罷了茶,慶明帝蒼白乾涸的唇稍有了些潤色,開口問李吉:“榮氏那個賤人可招認了沒有?”

  李吉聽得一怔,有些吃驚地微微擡眼看向慶明帝。

  皇上這是……

  “朕做了一個夢,夢中榮氏極不安分……”想到“夢中情形”,慶明帝的臉色便冷了下來,掀了錦被便要試圖下床:“擺駕永福宮,朕親自去見見她!

  李吉神色微變:……皇上怎麽還在這殘忍的事實中輪回上了呢?

  且,‘極不安分’……

  皇上說得還挺委婉的。

  但由此看來皇上果真是被刺激得不輕,竟連現實和夢境都分不清了?

  還是說……這是要發瘋的前兆?

  李吉有些心驚地阻止了慶明帝試圖艱難起身的動作,輕聲道:“陛下許是睡得太久,一時還未清醒過來……皇上莫非忘了,榮氏當日便已經死在了永福宮中?”

  慶明帝聞言動作一滯。

  什麽?

  他抓住李吉一隻手臂,寒聲問:“榮氏當真死了?!

  李吉盡量將聲音放得輕緩,極怕一個不慎再把人真給刺激瘋了:“是……陛下不妨好好想想,不著急。

  慶明帝的眼神變幻著,呼吸也漸重。

  不是夢……

  榮氏那賤人的確背叛了他!

  那孽種也根本不是他的血脈!

  見他顯然是記起來了,李吉遂在旁勸道:“當日永福宮中之事,奴已悉數收拾妥當,榮氏之死並未有消息洩露出來。
那二人既是皆已得到懲罰,陛下不妨消消氣,保重龍體為上。

  不保重也不行,畢竟這且是醒來後的頭一關,後頭還有好幾關等著呢。

  慶明帝胸中怒氣翻騰,久久無法平息。

  膳食很快送了過來。

  他未像先前那般因一時之怒便不肯進食,縱然毫無胃口,他依然逼著自己吃了些。

  他還有許多事情要做,他絕不能倒下!

  待飯菜撤下之後,李吉適才斟酌著開口請示:“陛下……明禦史如今還在祁城,您看……”

  明禦史是為同鎮國公談判換回小皇子而去,可鎮國公並不肯見,明禦史不願輕易放棄,便暫時在緊鄰臨元的祁城落了腳。

  而現下,小皇子已不再是小皇子,這本就舉步艱辛的談判還要按原計劃進行嗎?

  “接著談……傳朕密旨與明效之,無論如何也要將朕的璋兒帶回!
”慶明帝冷笑著道:“他是大慶的皇子,代表著的是朝廷的顏面!

  這孽種的身世,絕不能傳揚出去!

  既如此,那便是非救不可的,否則許家軍有人質在手,亦會動搖朝廷軍心。

  榮氏那賤人如此輕易便死了,實在難紓他心中怒氣!

  好在還有這個小賤種在……

  是以,當然要‘救’……

  非但要“救”,待救回之後,更要“好生善待安撫”!

  大慶的皇子……

  朝廷的顏面……

  李吉聽著這些,臉色極為複雜地道:“陛下有所不知,您昏迷這五日間,出了許多事。
小皇子的身世……如今已幾乎是人盡皆知了……”

  朝廷的顏面已經沒了……

  換句話說——如今皇上頭上是什麽顏色,全天下人都看得到。

  故而他才說,皇上平安醒來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實在難說……

  慶明帝的嘴唇抖了抖,緊緊盯著李吉問:“你說什麽?”

  那孽種的身世——人盡皆知?!

  “現下四處都在傳,小皇子並非陛下親生血脈,這‘流言’鋪天蓋地,根本壓製不住……”

  “簡直荒謬!
”慶明帝唇色鐵青,渾身皆因震怒而微微戰栗著:“李吉,你就是如此給朕辦事的嗎!

  永福宮中內的消息怎麽會走漏出去!

  “陛下請先息怒,當心龍體……”

  此事非同小可,他斷不敢隱瞞——但他還特意等到陛下進食後才敢說的,怎麽眼瞧著還是不大能撐得住?

  “朕問你,究竟是怎麽辦的事!
”慶明帝驀地拔高了聲音,那雙眼睛仿佛要將李吉千刀萬剮。

  李吉跪身下去。

  垂首道:“陛下明鑒,當日永福宮出事後奴便將一切都已安排妥當,絕無可能會傳出半句風聲去,當下亦無人知曉榮氏已死之事……小皇子身世的消息,並非是由宮中傳出!

  “那你告訴朕這傳言由何而起?!

  “據查,是自臨元城附近傳來的……”

  “臨元……”聽著這仿佛長滿了堅刺的兩個字,慶明帝眼中好似要噴出火來:“許啟唯……!

  “消息傳入京師後,大約是有紫星教的人推波助瀾……”李吉硬著頭皮道:“故而才在短短幾日內便傳遍了京城內外。

  至於為何那麽肯定是紫星教?

  那些突然傳遍大街小巷、異常火爆的童謠、話本子、戲折子……據朝中幾位大人說,閉著眼睛都能聽出是紫星教一貫的文風!

  說來自從紫星教在京師紮根之後,倒是默默無名地佔下了京師文娛的半壁江山……

  而那些戲折子和話本子,是昨日被送到內閣幾位大人手中的。

  彼時,幾名大臣剛看了個開頭,便多是面露怒色。

  “荒誕!

  “一派胡言!

  禮部尚書亦道:“……盡是胡編亂造罷了,不可信!

  其上私會的細節如此細緻,莫非寫書人躲在榮貴妃和那什麽越家郎君床底下親眼看到了不成!

  這根本就是在編戲文嘛。

  不可信,不可信。

  “此書在城中傳閱極廣……必須要禁!
”一名老臣憤然道。

  “是,該禁。
”禮部尚書一邊點頭應著,一邊又往下翻了一頁,其上橋段香豔大膽卻又不失嚴謹,果然是紫星教的水準……咳,他倒要看看這編得到底有多離譜!

  禮部尚書闆著一張臉皺眉看著,口中邊道:“這紫星教如今是愈發猖獗了,竟敢放出此等謠言……”

  “萬一……不是謠言呢?”內閣大學士餘廣思索著低聲道。

  “餘大人這是何意?”

  幾名老臣聽得當即變了臉色。

  他們當下隻將此事當作謠傳而已,而餘廣此言,無疑是帶著他們跳出了這個認知。

  而一旦接受了這種設定……

  “不無可能……”新任首輔姓解,今歲已有六十餘,須發皆是花白,說起話來聲音卻依舊穩而有力:“你們莫非忘了陛下此番突發昏迷之事?”

  餘下幾人一對視——那必須不能忘啊,人還在養心殿躺著呢!

  “解閣老的意思是……陛下極有可能正是受了此事的刺激?!

  “沒錯,那日我曾私下詢問過鄭太醫,據鄭太醫稱,陛下的確是在永福宮中觸發了此症——我本還以為多半是因同榮貴妃談及了小皇子之事,過分憂慮所緻……”

  “還有那個李吉……言辭吞吐模糊,倒的確像是在隱瞞忌諱什麽……”

  “這位小皇子自胎中便十分穩當,的確也是少見……”

  本以為是天佑大慶,賜給了他們一個健康的皇子……

  現下看來,或的確也是天意——天意弄人!

  聽著這些,禮部尚書也壓低聲音開了口:“再有一點,諸位大人興許不知……這紫星教就朝廷之事編戲文,歷來也並非全然捏造,而多半是依托事實,加以改編……”

  解首輔聞言掃了一眼他手裡緊握著的話本子。

  能說出這句總結之言來,可見紫星教的作品必然沒少看……

  怕不是個忠實的讀者?

  事實證明,讀者不止一個——

  很快有人附和了禮部尚書之言。

  而愈往下說,眾大臣的臉色便愈複雜……越說越像那麽回事了!

  “可……孩子究竟是不是自己的,皇上難道會不知道?竟半點察覺都沒有?”有大臣皺著眉提出困惑之處。

  但凡是走到了他們這般位置的人,誰會不知皇帝一貫最是多疑?

  幾位大人就此討論了一番。

  包括但不限於皇帝的某種功能是否尚且健全……

  最終,他們得出了一個結論來。

  皇上固然多疑,但他足夠自信啊!

  便是到現下為止,皇上都還堅持認為自己是位絕世能君呢……

  “此事關乎甚大……必要盡快查實。
”解首輔臉色微沉地道。

  據緝事衛排查得出的結果,消息的來源在臨元附近,這固然可以看作是鎮國公拿來動搖大慶人心的手段,但手段背後,此事真假卻同樣重要!

  若果真是假的,救還是不救,救回之後又要如何安置,這些都是大問題……必須要了解真相,方能妥善應對!

  ——這便是昨日發生在內閣的一幕。

  再說此時養心殿內,慶明帝聽聞這則“謠言”在紫星教的作祟下已不可控,險些又要昏厥過去。

  他閉著眼睛靠在軟枕上,隻覺得一陣頭暈目眩。

  紫星教……又是紫星教!

  還有許啟唯——他又是如何得知的此事!

  在此等關頭放出這個消息,這逆賊顯然是別有用心!

  而不消去想,這個足以叫他這個皇帝及大慶皇室顏面掃地的消息一經傳出,若為有心人所用,必然又將動搖軍心士氣……

  看著皇帝不堪承受的模樣,李吉忍不住想歎氣。

  誰讓皇上非要醒的呢。

  這一醒,可不就得面對這些?

  要他說,就這麽昏著也挺好的。

  “此事既已傳開,料想解長青他們定不可能毫無應對——”慶明帝強撐著問:“朕昏迷這數日,他們都有何反應舉動?”

  “解首輔等人昨日為此事的確找去了太子殿下面前,欲說動殿下召榮貴妃出面對質真假……”李吉道:“奴聽聞後,便趕了過去,勉強攔下了諸位大人……”

  他被罵得那叫一個狗血淋頭啊……

  這些個大人們,個個皆是進士出身,裡頭還有倆狀元,罵起人來可謂字字錐心,且花樣百出。

  但慶明帝顯然並不在乎他的感受,甚至也並非如何聽清他後面的那些話——

  “你方才說,他們為此前去請示太子?”慶明帝驀地張開眼睛,轉頭看向李吉。

  “是……先前陛下昏迷遲遲不見醒轉跡象,解首輔等人為固朝局,便令太子殿下監國,代陛下處理政事。

  “代朕監國?!
”慶明帝勃然大怒:“朕還沒死!
他們這是要做什麽!

  李吉聽得頭皮都麻了。

  這嗑嘮的……

  當然知道您沒死,您若死了,還監什麽國呀,那就得是登基了!

  “太子現下在何處!

  “回陛下,殿下此時應在南書房內同諸位大人議事……”

  南書房……

  議事!

  慶明帝重重冷笑一聲,當即掀了錦被便要下床。

  他動作很急,可偏偏下半身幾乎使不上什麽力氣,如此強行挪動,猛然動作之下,身體失了平衡,便自榻上滾了下來。

  “陛下!
”跪在一旁的李吉驚呼一聲, 忙地上前。

  “滾開!

  慶明帝猛地甩開他的手,臉色鐵青著想要憑自身力氣站起來,可無論如何都做不到。

  李吉看著那細綢中衣下仿佛成了擺設的一雙腿,心底不禁一驚。

  陛下的腿……

  “朕既已轉醒,難道無人傳信給太子嗎?太子為何不來見朕!
是不敢?還是覺得朕不該醒來!

  “立即讓他來見朕!

  “是,是……”李吉連聲應著,當即吩咐內監去傳話,又暗暗看了一眼皇帝的腿,遂趕緊使人請剛離去不久的太醫速再趕來。

  太子很快便到了。

  一同前來的,還有解首輔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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