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即便是多些手段膽量防身怎麽了?要他說,隻有那些自己沒本事的男人才會因此被嚇跑。
別說什麽怕以後挨打——真要是安安分分的過日子,打你幹什麽?閑的沒事幹了?
迎著這道目光,吳恙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足夠從容無畏。
四目無言相對片刻,這一刻,鎮國公愈發確定了一點——這就是他要找的那種孫女婿沒錯了。
“應當還要等上一等,國公不妨先坐下歇息片刻。
”吳恙擡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不了,明時下落不明,老夫現下坐不住。
”鎮國公看向堂外的方向。
吳恙便也未有多勸,隻是陪著一起站在那裡等著。
見老人始終看著堂外幽深夜色,眼底似有著某種思量,吳恙猶豫了一瞬後,還是問道:“晚輩有句話,不知該問不該問。
”
他知道這句話是出了名的多餘,遇到性情暴躁的大約還要得一句“那就別問”,且鎮國公就很有拋出這種回答的氣質,但面對長輩,必要的禮貌不能少。
“問便是了。
”鎮國公的語氣尚算平靜。
“晚輩鬥膽想問一句——國公今晚之所以出手救下皇上,為的是否正是想從那名刺客口中問出明時的下落?”
鎮國公的視線依舊定在堂外。
“彼時情形緊急,並未來得及深想,不過隻是做了一件在職責之內的事情罷了。
”
吳恙會意之餘,不禁多看了老人一眼。
鎮國公為人直爽,他甚至也隱隱能夠察覺得到,鎮國公待當今皇上是有著不滿的。
這不滿是因何而起,也不難推斷。
可在危急之時,鎮國公卻依舊毫不猶豫地選擇履行了身為臣子的職責。
但這位許將軍,並非是愚忠之人。
或者說,與其說他忠於的是那個人,那把龍椅,某種權力,倒更像是忠於自己的身份與內心。
他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人。
“不知國公可後悔了嗎?”
少年的問話很大膽。
但這種大膽卻讓鎮國公覺得尤為舒服。
他將放在堂外的視線收回,看向少年——不愧是他家昭昭看中的人,果然比吳竣那個老家夥爽快多了。
“做便做了,有什麽可後悔的。
”老爺子與喜歡的聰明人也不說暗話,直言道:“且真就這麽死了,死在了紫星教手中,天下也就亂了。
”
到那時,苦的全是百姓。
且他鎮國公府的處境,也未必就會比現在來得要好。
當然,這是他所考量的一部分。
也隻是一部分。
而當那名刺客被韓岩的飛雲刀穿過心口時,他又多了一份考量。
天下家國固然重要,尤其是他打了這麽多年的仗,最是明白戰亂之苦。
但他除了是鎮國公,是許將軍,更是一家之主。
家裡的孩子們,是他唯一的底線,也是決不可被踏破的底線。
所以——
“老夫做過的事情不會後悔,區區一條人命罷了,這一次,救則救了——”
雖仍有後半句話沒有說完,但吳恙也聽懂了。
這一次,救則救了。
下一次,卻說不定了。
“國公心系天下,於一國,有大義,於一家,有擔當,晚輩十分欽佩。
”少年真心實意地講道。
他之所以會就此事問了這麽多,固然是有同鎮國公談心,試探對方態度,以此為日後局面做打算的想法。
但更多的是因為,鎮國公身上的東西,是與他自幼所熟知的那些全然不同的。
他家中祖父身上,最多的是一個“謀”字,所謀為吳氏一族更長遠鼎盛。
而在鎮國公這裡,一切似乎都變得簡單了,無論是於國大義,還是身為家主的護短之情,都是純粹熾熱,直白了當的。
這二者或許並無好壞之分,但今晚所見所聽,卻無可避免地給了他某種觸動。
人活在世,或許確實有些足夠可貴的東西,是該被置於那些精細的謀算之外的。
而當今皇帝,顯然並不這樣認為。
在鎮國公今晚的舉動之下,這位皇帝陛下笨拙的謀算,愈發免得險隘不堪了。
而這樣的君主,是配不上如此忠直之臣的。
“行了,別給我扣這些高帽子。
”鎮國公語氣坦蕩地道:“老夫行事,沒那麽多講究條理,隨心罷了。
”
吳恙點頭:“正因此,才是許將軍。
”
二人又說了兩句,就在鎮國公心底的急躁之氣再次升起時,一陣腳步聲傳入耳中。
“抓到人了?在何處?”
夜色中,女孩子大步走進堂內,杏色細綢裙衫上沾了泥土,滿是鄭重之色的眉眼間夾雜著一絲焦急。
顯然,路上她已聽傳話之人說了大概。
“就在隔間。
”
吳恙看著她,道:“跟我來。
”
三人一同快步行進隔間之內,許明意看著被綁坐在那裡的人,眼神冷冷地問道:“寧死也不肯說出我弟弟的下落,是嗎?”
聽著這道少女的聲音,黑衣人擡眼看了一眼,滿眼輕視地嗤笑一聲,道:“要殺就殺,我什麽都不知道。
”
威震天下的鎮國公將刀架在他面前對他而言也不過隻是一死,怎麽換個小姑娘來,就覺得他會改變主意?
下一瞬,隻聽得刀劍出鞘之音響起。
黑衣人看過去。
女孩子拔出了鎮國公腰間的長劍,提在手中朝著他走了過來。
再待一瞬,皓腕握劍揮起,寒光刺目逼人。
左臂衣衫被劃破,露出血淋淋的皮肉,黑衣人痛哼一聲,緊緊咬著牙,眼神依舊不見懼色。
小姑娘果然還是小姑娘, 盡是些小把戲罷了,這一劍還比不上他練功時不小心受的傷。
然而很快又有了第二劍,第三劍,第四劍——
看著神色冷然揮劍動作快而乾脆的少女,被劃得滿身是傷的黑衣人忍無可忍:“有本事一劍刺死我!
玩什麽小孩子把戲!
”
“阿珠。
”
阿珠大步正色上前去:“婢子在。
”
姑娘是砍累了終於要讓她接手了嗎?
然而自家姑娘拋來的卻不是劍,而是一隻瓷瓶。
“將這藥粉灑在他的傷口上——”
阿珠立即應下上前。
看起來平平無奇的白色藥粉,被阿珠倒在一道道裸露在外的皮肉傷之上,隨著藥粉浸入血肉,黑衣人的臉色漸漸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