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念頭一起,許明意立即無聲閃身藏到了一旁粗壯的菩提樹後。
她的後背緊貼著樹乾,右手握緊了袖弩。
風吹過,昏暗的四下發出沙沙聲響,她甚至有些不確定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而若非是她聽錯,如此細微的動靜,對方的人必然不會多,想來應當不難解決。
她正凝神蓄勢之際,頭頂上方忽然響起天目的叫聲。
“啁啁!
”
許明意聽得臉色一變,下意識地擡頭往頭頂方向看去,大鳥站在樹乾上,毫無悔過之心地扇了扇翅膀。
許明意覺得不對。
天目在把風這件差事上也算得上是資歷老道的前輩了,從未曾這般拖過她的後腿。
除非……
難道——
想到一種可能,許明意心口處快跳了幾下,自樹後探出半邊腦袋,朝著方才自己來時的方向看過去。
的確是有人在她後面!
那腳步聲此時雖輕,相較於方才卻顯得已經不加掩飾,昏暗中,有一道深色的人影正朝著她走來。
此處是陵殿之外,隻遙遙懸著幾盞黃燈,他們一時都無法看清彼此。
是天目的叫聲,讓他們確定了對方。
天目已經朝那道人影飛了過去。
許明意也自樹後跑了出來,向來人快步奔去。
她飛奔上前,於黑暗中伸出雙手一把將人緊緊抱住。
她的力氣很大,跑得也快,險些將他撞得往後退了一步。
他佯裝被撞疼,悶哼著笑了一聲。
許明意感受得到,他穿著細綢玄袍,衣袍很細軟,袍下的身形卻結實有力。
氣息乾淨清爽,身上像是剛曬過太陽的味道。
他也伸手抱住了她,語氣裡有著重逢的歡喜,低低而溫和,卻是先問:“不是答應了呆在京中等消息?”
她的身份未暴露,此時留在城中才是最安全的,先前的計劃裡他也與她約定了這一點。
之前得知她要隻身進城,他是極反對的,若是同他商議,必是沒得商量——她必然也知曉這一點,信送到寧陽時,她已經進城了。
他便隻能加緊部署一切,盡可能地讓計劃順利進行。
“你不是也答應了不來翎山?隻在外面等待接應?”許明意自他身前擡起頭來,拿心照不宣的語氣反問他。
左右都不是聽話的人,就誰也別說誰了吧。
吳恙似有若無地笑歎了口氣。
他就知道她不會乖乖在城中呆著。
而無需多問,也知緣故何在——她恐會有變故發生,總要自己盯著才能更放心些。
甚至,她還有著別的打算。
她是不會讓這次計劃失敗的。
而他也是一樣,正因一樣,才了解對方的想法。
原本的計劃是讓王爺出面來此,他與鎮國公在外接應,他知道這代表著什麽——有國公在,又何須他來接應什麽?說到底,是王爺想要獨擔風險與變數,將安穩和“戰果”都留給他。
他不能答應。
王爺——父親,這些年來已經獨自承擔太多了。
而從未替父親分擔過什麽的他,是最沒有資格坐享其成的那個人。
所以,他必須來。
父親在,昭昭在,他怎能不在。
能帶進來的人手有限,多個自己人、且是能拿得了主意的自己人在暗中應對,風險總能更低一些。
這一點,二人的想法不謀而合。
“此時翎山四周皆有重兵把守,你是如何靠近此處的?”雖說四下並無動靜,許明意仍扯著人往暗處避了避。
天目也噠噠噠地跟上去。
吳恙答她:“我今日午後便見到了紀修——”
許明意有些意外。
皇帝不過也是今日剛到,他的動作倒是夠快,這就已經同紀修搭好線了。
既如此,他能輕易靠近行宮,也就沒什麽奇怪的了。
她便又問:“王爺和祖父可都準備妥當了?”
“放心,一切都按計劃進行著,皆已就緒。
”吳恙道:“隻等後日了。
”
隻不過——
“為何要深夜來此處?”他看了一眼四下,此乃陵殿入口,也正是後日祭祀之處,現下雖無重兵看守,但也會有侍衛巡邏經過。
且她一路來,必然是冒險的。
他今夜接近此處,是為了摸清各處形勢,並提早藏身於行宮之內,便於安排後日行事。
雖有紀修送去的消息作為參照,他卻也總要親自查探過才能確信這一切是否如對方所言。
而來時察覺到另有同樣可疑之人在靠近此處,他便跟在了後面。
起初並不確定就是昭昭,故而隻是跟著,未曾露面。
“我來取一樣東西……”許明意聲音極低,抓起他一隻手腕,道:“跟我來。
”
看著二人就這麽走了,天目的眼睛瞪得極圓,嘴裡困惑地咕咕了兩聲——久未相見的主人是瞎了嗎,為何根本看不到它?
吳恙未急著問許明意是要取什麽東西,隻隨她一路繞至後殿抱廈處,此處顯然有人在,呼吸聲重而雜。
來至那間房外,許明意取出迷煙點燃,蹲身自門下縫隙處塞了進去。
吳恙有些疑惑。
這裡面睡著的必然都是守陵殿的太監,迷暈他們要作何?難道要找的東西會在這房中?
待一筒迷煙燃盡,許明意繼而來至窗邊,拿匕首撬開了窗,低聲解釋道:“我去取陵殿的鑰匙……”
原是找鑰匙——
吳恙一把拉住她的手臂:“等著,我去。
”
一屋子太監,免得見了什麽不該見的,碰了不該碰的。
他不在便罷,既是在,自當能免則免。
他樂得出力,許明意便沒有堅持,點點頭,塞給他一方乾淨的汗巾,示意他掩住口鼻。
吳恙接過,單手支在窗台上,提身一躍,便無聲翻了進去。
鑰匙多是掛在外袍腰封之上,他先來到了那些太監們拿來掛衣物的屏風旁,屏風後放置著夜壺木桶等物,應是久未刷洗,氣味刺鼻濃烈。
遠離皇宮的太監們難免有所松懈,處處都不甚講究。
吳恙掩鼻屏息,慶幸沒讓許明意進來。
半刻鍾後,他由窗內而出。
見他拿到了,許明意遂將窗子合上,二人迅速離開了此處,往前殿而去。
鑰匙有兩大串,足有五六十隻,二人嘗試了好一會兒,才將殿門打開。
倒也不是不能撬窗,然而此處是主殿,明日又將準備祭祀事宜,若留下痕跡,恐會被人察覺。
越到最後,越要當心。
殿門推開的一瞬,視線中便有了光亮。
肅穆莊嚴的大殿中,高低錯落地燃著長明燈,有經年累月的淡淡香燭氣。
一隻隻神龕內供奉著先皇與謝氏先祖的靈位,靈位之上,懸著一幅幅畫像。
許明意的目光落在了正上方的那幅畫像上。
原來這就是先皇。
她悄悄看了眼身側的少年。
一點兒也不像。
吳恙有兩分像太後和燕王,餘下的便幾乎是照著吳家人的模樣長的。
至於先皇……
許明意的視線重新落回到畫像之上,她瞧著,慶明帝與先皇倒頗有六七分相似。
而先皇的畫像旁,懸著的是另一幅女子畫像,許明意看了一眼牌位——想來這應就是皇帝生母、那位傳聞中的端賢皇後了。
許是去世的時候還很年輕,畫上之人看起來不過隻二三十歲而已,秀而不媚,眉眼恬靜,很有幾分小家碧玉的淑靜之氣。
吳恙隻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向她問道:“昭昭,東西在何處?”
許明意帶著他轉到了香案旁。
橫於殿內的長案兩側,一左一右的角落裡各擺放著一隻一人高有餘的琺琅寶瓶。
按著敬容長公主此前的交待,許明意試圖挪開右側的那隻寶瓶,吳恙見了,也伸出手去。
瓶身之後便是空蕩蕩的殿牆。
許明意的手指一寸寸在與自己肩膀高低差不多的牆壁位置上摸索試探著。
吳恙看懂了。
此處有機關。
而就在此時,他隻見女孩子纖白手指按到之處、那描著勾絲繞彩畫的牆壁突然緩緩凹陷了進去——
隨著牆磚後退漸深,可見凹陷之處為一約七八寸大小的四方空洞。
見許明意要伸出手去,他擡手攔住:“當心。
”
他尚且不知這機關是敬容長公主告知,便存了警惕之心,拔出腰間長劍先於其內試探了一二,察覺到其內有東西在,適才自己伸手取出。
東西應當是抵著機關而放,剛取出,那機關便重新緩緩合上,恢復了原本平整的牆體。
被他取出來的是一隻長匣,匣身為陰沉木所製,且上著鎖。
陰沉木不易劈開,且這把鎖看起來也不同尋常——
吳恙正想著是否要先離開此處, 再另想辦法打開時,卻見一隻鑰匙遞到了自己面前。
他有些意外。
本以為昭昭說的來“取”,是一種含蓄得體的說法……沒想到還真是來取,是有鑰匙在的。
許明意道:“鑰匙是長公主交給我的,此物亦是她早年藏在此處——”
至於機關是如何設置的,長公主未有細提,但其先前常與太後娘娘於陵廟長住,想來不缺機會。
她看著吳恙,道:“你來打開看看罷。
”
由他來打開,比她更合適。
她下意識地又看了一眼先皇的畫像,今夜吳恙來此恰遇到了她,說不定也是某種指引吧。
“啪嗒”一聲彈開的脆響,那把鎖被吳恙打開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