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骨子裡,不管過了多少年,依舊都還是那個鄉野間的小姑娘。
太微望著眼前的黃狗,慢慢地眯起了眼睛。
忽然,阿福狂吠不止,齜牙咧嘴地露出了一臉兇相。
太微臉色一沉,正要帶著小七走人,小七卻突然擋在了她身前,張開雙臂,聲音軟軟糯糯,顫巍巍地道:“五姐不要怕,小七在……”
她個子矮矮,生得圓潤,兩條手臂看起來似乎也較旁人更短一些,但這一刻她將太微嚴嚴實實地擋在了後頭。
白胖的小臉上神色是慌張的,可慌張裡又帶著兩分堅毅。
她明明就怕得要命。
可不管阿福怎麽叫喚,她都沒有退開過半步。
那兩條小短腿仿佛在地上生了根。
她一動不動地朝廊外的阿福瞪眼看過去,嘴裡小聲嘀咕著:“……不怕不怕,五姐不怕,我也不怕,誰都不怕……”
阿福的獠牙在陽光下看起來森森駭人,似乎下一刻就要衝上來咬住她們。
但它叫了一陣便停下了。
從頭至尾,它都站在原地沒有向前走過一步。
像是叫小七那兩顆圓溜溜的眼珠子給瞪得害怕了,它歪著腦袋看了看她們,驀地搖搖尾巴,扭頭走開了。
它走得很慢,一步一頓,像是遊戲,懶洋洋的,全無方才兇狠暴躁的模樣。
小七見它走遠,終於長舒了一口氣,垂下兩條胳膊,仰頭看向太微道:“五姐,它走了。
”
太微聞言垂眸看她,發現她清澈見底的眼瞳裡似乎還帶著淡淡嬰孩般的藍,不覺沉默了下去。
她伸手輕輕摸了摸小七頭頂的軟發,想起自己當初離家時,最後一次見到小七時的情境。
她當年,分明是想帶著小七一起走的。
祖母能賣了她們幾個,將來也一樣能賣了小七。
誰也逃不掉。
然而一步行錯,便再無轉圜餘地。
她並沒有能夠帶走小七。
及至建陽八年,她偷偷回京打探消息時,小七已被許給了閣老孫介海續弦。
孫介海官至閣老,年紀自然不小。
他時年已近五旬,小七卻還未及笄,隻是個不滿十三歲的稚齡少女。
孫介海便是做她的祖父也夠了。
他續的是哪門子弦?
小七是能替他掌家服眾還是能替他教養子女?
太微回京時,距離小七出閣不過半年光景,可那時,小七便已玉殞香沉了。
說是病逝。
可誰信?
時無君子,小人當道,放眼望去,皆是汙糟。
小七這樣的孩子――哪有活路。
太微心思沉沉地想著往事,春風吹來,露出額頭如玉,忽然壓低了聲音道:“小七,五姐什麽也不怕,隻怕你受傷。
所以今後遇事,你隻管躲,不要擋,能跑便跑,能跑多遠就多遠。
”
小七有些發怔。
五姐的話,同她素日學過的大道理截然不同,堪稱南轅北轍,八竿子也打不著。
她往日學的,是做人要有擔當,要知難而進,要見義勇為……但五姐,讓她跑……
她轉過身,面向太微點了點頭,口中卻道:“旁的事便算了,但下回再遇著阿福,我還是要擋在五姐身前的!
”
“姨娘說,五姐小時候來鳴鶴堂時曾叫阿福嚇著過,平素最怕狗。
”
太微凝視著她的眼睛,看出了她眼裡的篤定,忍不住伸出根手指,輕輕點了點她的眉心:“真是個傻孩子!
”
這時,“五妹妹留步――”姐妹倆說著話,
身後忽然傳來了四姑娘祁茉的聲音。
伴隨著匆匆的腳步聲,她的聲音也顯得有些急促:“五妹等一等,我有句話要同你講。
”
她撇下丫鬟婆子,很快便追上了太微和小七。
到了近旁,她身子一矮,衝太微行起了禮:“五妹妹對不住,我到這會兒才來向你正經賠罪,昨日實在怨我,如果不是我胡亂嚷嚷,也不至於叫人聽去報給了祖母知曉。
如果祖母不知道,你也就不會挨沈嬤嬤的打……”
祁茉絮絮叨叨的,一句話非得掰開分成七八句說,聽得人兩耳嗡嗡作響,實在是煩。
太微多少年沒同這樣的人打過交道了,此刻一聽,簡直想要打她。
先前飯桌上鬧過了一回還嫌不夠麽?
這會兒她都要走了,還非攔著再說一遍?
太微眼睛一眨,硬是紅了眼眶,一臉慚愧地上前去扶住了祁茉的手,連聲道:“四姐姐這說的是什麽話,怎麽能怨你,是我不好才對!
”她越說聲音越響,響裡還帶著哭腔,“要是我當時拉住了你,你又哪裡能掉進水裡……”
祁茉想演姐妹情深,她便陪著她演。
“唱戲”而已,當誰不會呢。
太微渾身上下每個毛孔都是愧疚,緊緊地握著祁茉的手:“四姐姐,你打我兩下出出氣吧!
”隨著話音, 她手下用力,根根指頭都似鐵石,箍得祁茉的手掌開始發紅發白,然後湊到祁茉耳邊,用極輕的聲音道:
“四姐心知肚明,你落水一事原不是我做的。
”
“倘若真是我,四姐你又豈能活著爬上岸?”
太微語速飛快,聲音極輕。
祁茉隻覺像是一陣微風掠過耳畔,剛想細聽,便散了。
她連手疼也忘記,慌忙地定睛去看太微的臉。
太微滿面歉疚,雙目微紅,一點異樣也沒有!
她說著“四姐姐對不住”松開了手,連眼神都不見變化。
祁茉這才覺察出手上的酸痛,不由駭然愣住。
這樣的祁太微,她十幾年來從未見過!
從未!
祁茉盯著她,心裡忍不住冒出了一個可怕的念頭。
祁太微她是不是,也瘋了?
都說祁太微那個瘋娘的病是要傳給孩子的,祁太微今時不瘋,早晚也會瘋。
她如今,是不是就是發病了?
祁茉捂著手,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眼神狐疑地打量著太微:“五妹?”
太微站在原地,人不動,隻嘴動:“四姐?”
祁茉神色變幻,看著她沒有說話。
太微又輕輕地喚了一聲:“怎麽了四姐?”
祁茉深吸了兩口氣,看看不遠處候著的小七和幾個丫鬟,有些乾巴巴地笑道:“你好像……有些不一樣了……”
不是瘋了,就是被惡鬼附身了。
祁茉說著,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
手機用戶請到m.qidian.com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