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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二臣》第三章 沐浴

不二臣 意遲遲 2382 2024-05-28 15:07

  太微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碧珠卻隻是眼神輕慢地站在那捧著澡豆催促起來:“姑娘您別愣著呀,過會水該冷了。

   “你把東西放下便出去吧。
”太微站起身來一面朝盥洗室走,一面吩咐道,“不用在邊上伺候我。

   碧珠怔了下,旋即難掩輕松愉悅,口氣愜意地應了一聲“是”,將東西擺好便立馬退了下去。

   盥洗室裡轉瞬便隻剩下了太微一人。

   耳邊落針可聞,因為太安靜,她的心跳聲顯得尤為響亮。

   怦――怦怦――

   一聲接著一聲。

   是她活著的征兆。

   太微皺著眉頭,將手掌貼在了自己的心口處。
隔著薄薄的中衣,底下心髒起膊的動靜愈發得清晰了。

   她將自己身上的衣裳脫了個乾乾淨淨。

   纖瘦的腰肢,青澀的隆起,無一不在告訴她,這是一具還未徹底成熟的身體。

   是令她迷惑的陌生。

   但這陌生裡又夾雜著明確的熟悉。

   這是她的身體。

   是她的沒有錯。

   ……隻是太過年少了些。

   她屏住呼吸,將自己囫圇埋入了水中。

   水果然不大熱,但依稀還有暖意在。

   稀薄的熱度,已足夠令她向往沉迷。
她貪婪地往水下潛去,越潛越深,越深越暖。
人生於水,她浸在水中,像在母親腹中,終於又有了安全的感覺。

   可背上的傷,被水一激,則是百千倍地刺痛起來。
她近乎本能地在水中蜷縮起身體,曲腿彎腰,雙臂緊緊懷抱住了膝蓋。

   她不明白。

   自己明明已經死了,為什麽又有了心跳和呼吸。

   她也不明白。

   自己明明早已長大成人,為什麽又變回了少年模樣。

   為什麽闔眼之前還是隆冬時節大雪天,睜開眼就變成了暮春時分的夜晚。

   她憋著氣,閉著眼,肺裡因為缺少空氣而漸漸焦灼。

   終於,“嘩啦――”一聲。

   她浮出了水面,開始大口喘氣。

   等到呼吸恢復了平靜,她揚聲叫了碧珠進來。

   伸手抹去臉上水珠的那瞬間,她看見進門的碧珠臉上有一閃而過的不耐煩,但她裝作沒有瞧見,隻是問道:“如今可是建陽四年?”

   碧珠顯然沒料到她會問這個,怔了一怔才道:“姑娘這話問的,今年不是建陽四年又能是哪一年。

   太微心裡五脊六獸的,聽完又問:“那今天是幾月初幾?”

   “您怎麽了這是?”碧珠疑惑地問了一句才道,“今兒個是三月廿五呀。

   太微聞言喉嚨發乾,一時竟說不上話來。

   建陽四年三月廿五。

   那就是八年前了。

   八年前的這一天發生了什麽,她是記得的。

   因為那一天,她倒了十八輩子邪黴叫四姐給盯上了。

   她清清楚楚地記得,那天一早,針線房上的婆子便帶了料子來替她量身,說是該製夏衣了。
結果她前腳選定了料子,後腳便有人來告訴她說,那些料子被四姑娘選走了。

   可照道理,這料子原就是按排行一個個選過來的。

   她挑的那些,本是四姐挑剩下的。

   但她挑定了,四姐卻又選了一回。

   這是實實在在的找茬,擱誰都不能高興,不過她也懶得同四姐糾纏。
何況糾纏了也沒用,的確是四姐挑完了才輪到她,她隻要說前次沒拿定主意反悔了,誰還能真跟她計較?

   是以太微心想,

  沒了料子就另選,總不至於短了她衣裳穿。
誰曾想,午後狹路相逢,她和四姐竟然在園子裡撞上了。

   四姐張嘴便說起衣料的事,見她一臉漠不關心的,突然臉色一變,身子一倒摔進了小荷池裡。

   她就站在邊上,猝不及防間伸手要去拽她,卻沒拽住。

   等到丫鬟婆子們鬧鬧哄哄地把人撈上來後,四姑娘哭得梨花帶雨,一疊聲說是太微推的她。

   一經查問,又有數個丫鬟婆子舉證說,親眼目睹了五姑娘推四姑娘下水的過程。

   說是她們雖然不在池子邊,但當時都在園子裡,全都瞧見了。

   再查,針線房上的管事媽媽把衣料的事一說,動機也有了。

   於是太微百口莫辯,怎麽說都沒有人相信她。

   她和四娘又是自幼不睦,四五歲時就敢把人在回廊裡推倒,如今長大了推人下池子似乎也不奇怪。

   府裡上至祁老夫人,下至廚房裡的洗菜丫頭,都對太微因為四娘拿走了她喜歡的衣料而動殺心的事深信不疑。

   可沒有做過的事,太微豈能認?

   她不服,十分不服。

   祖母因而大怒,對她動用家法。

   但她足足挨了十五下,仍是不肯改口認錯。
祖母又罰她去跪祠堂,不給吃的不給喝的,一跪就是一長夜。

   天色還沒亮,她就病倒了。

   可病了也不行,不認錯就得繼續跪下去。

   祖母定死了規矩,說此番一定要將她的棱角磨平了。

   她又跪了一個上午,跪得眼前祖宗牌位像在跳舞,跪得雙腿木頭一般丁點知覺也沒有。

   最後據說還是父親發了話,祖母方肯作罷。

   好在她運氣不錯,腿沒壞,腦子也沒燒糊塗。
所以她事後甚至還得意,得意自己撐下來了。
但如今叫她說,那時候的自己簡直愚不可及,豬一樣的蠢。

   雖是她沒做過的事,但人人都認定她做了,那她認或不認有何區別?抵死不認除了給自己惹更多的麻煩還能有什麽?

   要知道,能屈能伸方是生存之道。

   骨氣固然重要,但到了那樣的時刻,骨氣卻是最不重要的東西。

   盲目不知變通,最後隻能是抱著“尊嚴”兩字溺死而已。

   可這樣的道理――

   這個年紀的她哪裡能明白。

   太微從水中擡起了手,纖弱白皙的手指,淺粉圓潤的指甲,這是豆蔻少女的手,是還未真正吃過苦頭卻自以為嘗盡了天下疾苦的人的手。

   她看著,不由失聲笑了出來。

   十幾歲時,許多覺得天大的事,等到了二十來歲,見過生死,再回首來看,就都算不得事了。

   認個錯便能不必挨打,哪裡還有比這個更容易的事?

   是以當她發現情況不對的時候,她想也不想便伏首磕頭,先將錯給認了。

   果不其然,祖母滿意極了。

   祠堂她也不必跪了。

   想到這,太微側過身子,將自己淤痕交錯的後背露給了碧珠,隨口問道:“有幾道傷痕?”

   碧珠瞧清楚後不覺一震,放輕了聲音道:“有五道。

   “五道?”太微背對著她,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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