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拉多駛上盤山公路後, 剛才還晴朗如洗的天空馬上飄起了蒙蒙細雨。
葉開披著陳又涵比他大一號的外套,困倦地蜷縮在副駕駛座上。
車廂裡打了冷氣, 他整個人都被衣服包住,看上去蔫頭巴腦地乖巧。
陳又涵開得不快,分神去握他的手,冰冷冷的。
“腫了。
”葉開微妙地調整了下坐姿,眉頭一蹙,眼尾淡紅未消,看著有點可憐。
講話還帶著鼻音, 補充說:“發炎了。
”
陳又涵瞥他一眼:“沒出息。
”
兩根手指而已, 這都腫, 到了酒店還怎麽有命活?
“是你好兇。
”
陳又涵更覺得無辜。
除了嘴上功夫, 他哪裡不收著勁兒?
一副想要到極緻卻不敢輕舉妄動的樣子, 生怕把他折騰疼了傷了怕了。
他略微琢磨過味兒來, 漫不經心地問:“Lucas是不是不太行?
”
臉一下子燒得慌。
葉開閉了閉眼,心裡很絕望。
事到如今,他真的覺得自己對不起Lucas, 甚至不配再和Lucas當朋友。
做不出背後憑空詆毀人的行徑, 他被逼上梁山無路可退,隻好咬牙切齒地回應:“……他行,很、行。
”
陳又涵扶著方向盤的手用力緊握了一下,過了兩秒才平複好內心那一瞬間受到的衝擊和嫉妒,淡淡地說:“現在在山上,別刺激我。
”
葉開無語:“你自己要問的!
”
“我問你就誇?
你他媽的不會編兩句騙我嗎?
”
靠,兇死了。
葉開憤怒地說:“你那麽大聲幹什麽!
”
陳又涵被激得呼吸急促,緊閉著唇喘了數息,才低啞而平靜地說:“對不起, 是我嫉妒。
”
葉開啞聲,在臉上做出表情前猛地把衣服扯過頭頂蒙住腦袋。
黑暗中,他用力抿著唇角,但笑意還是一點一點偷跑了出來。
深呼吸調整好情緒,衣服拉下來時已經恢復了面無表情的狀態,冷豔道:“我們隻是玩玩而已,你嫉妒什麽嫉妒。
”
陳又涵搭在窗沿的手掩住唇角,遮去了自己微妙的笑意,正經地說:“有道理。
既然如此,去酒店你最好讓我玩得盡興一點。
”
都在瞎聊,每個字每個語氣每句話都在挑撥對方已經遊走在欲望之海的鋼索之上,恨不得下一秒就掉下萬丈懸崖抵死糾纏在瀕臨死亡的快感中再去一聲聲地說愛。
窗外,平緩的丘陵一重挨著一重,彜族村寨錯落在山頭,一塊塊田壘隨著起伏的山弧線被切割。
懸崖之下,金沙江渾濁的江水滔滔怒吼,雲海極低地蔓延過藍色樹梢,飄向遠處天際線下瑩白色的石卡雪山。
葉開甚至都沒有問陳又涵帶自己去哪裡。
三個小時後,雨停,車子駛下盤山公路,平緩滑入平原間黑色筆直的柏油路。
雲團壓得極低,幾乎像是貼地。
在明與暗交融的混沌光線中,村莊逐漸密集,兩側原野上開滿了火紅的狼毒花,黑色的小藏香豬不怕車,拱著鼻子滿地亂鑽。
高大的藍色路牌指示向香格裡拉。
葉開從瞌睡中清醒,屁股坐得有點麻。
他睜眼清醒了一會兒,歪過腦袋看著陳又涵的側臉。
眉骨高而鼻梁挺直,眼窩深邃,漫不經心看人的時候也讓人覺得腿軟,不是害怕,是天生上位者的侵略性和雄性荷爾蒙的雙重作用。
隻是被隨意地瞥過,可能就已經想好了跟他上床用哪種姿勢。
從他從小就知道陳又涵很英俊,審美的第一次覺醒就在陳又涵身上。
帶著睡意的目光從下頜線不動聲色地平移到嘴唇。
陳又涵很輕地抿了下半邊唇角:“再看收費了。
”
葉開也跟著笑了起來,湊過去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累嗎?
要不要換我開?
”
“快到了。
”陳又涵順勢握住他的手,十指交扣著舉到唇邊,吻了吻他的手背。
車子駛進香格裡拉市,沿著獨克宗古城開了一段,拐進長征大道,向著松讚林寺的方向。
下過雨的街道被最後的落日餘暉曬得半乾半濕,街上行人和車都很少。
兩側房子都修成了藏式碉房的式樣,窗外懸掛著紅白藍三色條形布幔,四角上插著風馬旗,門楣和外窗簷都繪著吉祥八寶彩繪。
二十分鍾後逐漸遠離市區,進入村莊。
這下好了,一路開開停停,動不動就被回家的牛羊群給攔住去路。
喇叭是不敢按的,按了也沒用,隻能乾等。
牧民握著鞭子站在路邊和他們對視。
陳又涵降下車窗,晚風一下子湧了進來。
他抽出兩隻煙,扔給葉開一支。
低頭點煙時葉開也湊了過來,兩人分享著同一簇藍芯火苗。
“好的不知道學,抽煙喝酒倒是學得快。
”
葉開嫻熟而從容地抿了兩口,看著前方與他們迎面相遇的綿羊群。
空氣中都是動物濃烈的體味,咩咩的聲音吵得人頭疼,他淡淡地說:“抽的是大衛杜夫,買的第一款車是帕拉梅拉,會心動的人始終是你這一款,因為遇不到,連喜歡人是什麽感覺都快忘了。
真覺得我學壞了,全都拜你所賜。
”
陳又涵手伸出窗外撣掉煙灰,淡漠而居高臨下地問,隱約的嘲諷:“Lucas跟我是同一款?
別埋汰人好嗎。
”
葉開失笑:“你怎麽回事?
”
陳又涵也漫不經心地看著他笑,目光溫和,手肘搭著窗沿。
葉開衝他輕佻地籲了口煙:“陳先生,你吃醋的樣子也不太高明。
”
羊群終於走盡,車子緩緩起步,陳又涵在車載煙灰缸裡熄滅煙:“吃醋吃得最厲害的時候,是看到你和他在酒吧接吻。
”
那隻是一次失敗的嘗試,他不說,葉開幾乎已經忘記。
縱使現在重新翻了出來,他也記不起那時的溫度和花香,記不起那夜的晚風和樂隊的live曲目。
“你到底在哪裡看到的?
”
“喬楚那裡,二樓露台。
”陳又涵靜了靜,心口掠過一陣緊縮的抽疼,很快,眨眼之間,“後來想去找你,看到你和他並肩從門口經過。
你知道我怎麽?
”陳又涵自嘲地笑了笑,“我躲起來了。
”
葉開不知道說什麽。
那時他是認真的,認真地要忘了他,重新開始。
普拉多在灰白色的水泥路上以二十邁的速度前行,拐過兩個路口,葉片蒼翠的白樺樹站樁似的在筆直立在誰家院門外。
良久,葉開才說:“我以為你不在乎。
”
“是不在乎,”陳又涵停頓了一下,覺得很難組織語言:“不是不在乎,是事情已經發生,我沒有在乎的資格。
隻是真的親眼看到,那一瞬間還是……”他單手扶著方向盤,漫不經心地拐過一個彎,搭著車窗的左手忍不住抹了把臉,“寧願當做自己已經死了。
”
葉開微怔,用力掐著煙管。
“你現在怎麽總提他?
”
陳又涵勾起半邊唇角,牽出一個淡漠的有點壞的笑:“別把我當好人。
”葉開沒聽懂。
陳又涵瞥他一眼,從那股熟悉的心悸中恢復過來,玩世不恭地說:“我真的挺壞的,以後你就知道了。
”
松讚林寺連著鱗次櫛比的僧舍建築群盤踞在半山腰,連綿的金頂沐浴在雨後的餘暉中,黑色的紅嘴鴉成群在上空盤旋。
那是一種寓意吉祥的鳥。
葉開沒問陳又涵到底要去哪裡,一切聽他做主。
松讚林寺門口,正對面的湖波光粼粼,中間沙洲上停著許多白鴨子,遊人四散,都一邊喂鴨子一邊等出景區的大巴。
普拉多背著湖拐過一個大彎,往山下的原野駛去,兩側村莊炊煙升起,最終停留在一片藏式碉房建築群中。
“酒店?
”
“悅榕莊沒訂上,這個也還可以。
”陳又涵摟過他的後腦,凝視著他:“親一下?
”
與他自然地接了一個短暫的吻。
兩人下車拿背包,葉開發現藏族禮賓員看他們的眼神有一種克制的古怪。
很快地辦理套房入住,白色高爾夫電瓶車等在路邊,禮賓將他們的背包放上座椅。
車子沿著青石鋪就的山坡緩緩下行。
太陽徹底落了,斜陽走到盡頭,晚風輕拂起葉開的額發。
他的目光穿過藍色的蒼茫樹林,看到幾個晚歸的田農。
他不知道陳又涵在看他,用一種比群鳥依戀晚風、比夕陽眷戀山川更為深刻的溫柔看著他。
酒店的房子都是獨棟的,套房是一座三層高的木石碉房。
門廊上掛著煤油燈。
管家已經等候在門口,“歡迎光臨,陳先生,葉先生。
”是個藏族姑娘,漢語很流利,幾乎沒有口音。
她轉身,用一把傳統的黃銅鑰匙打開門鎖。
跟著她穿過長廊狀的玄關,傳統藏式客廳出現在眼前。
雖然這段時間總是在這裡那裡體驗著藏式民居,但顯然都比不過這裡的精緻和奢華。
管家領著他們參觀穿行,介紹酒店的設施和服務。
過了會兒,一個背著背簍的小姑娘敲門進來,在暖黃的燈光下,她的臉蛋看著紅紅的。
背簍裡是碼得很整齊的木柴。
她在壁爐前蹲下身,用松明子搭底,火光一閃,濃鬱好聞的松油味道緩緩送出。
管家將鑰匙交給陳又涵,按照他的吩咐去準備晚餐。
陳又涵牽住葉開的手,沿著實木樓梯上行。
藏式香道彌漫在空氣中,幾步樓梯走得人心慌氣短,骨子裡感覺都空了起來。
到盡頭,兩米寬的藏式大床上,雪白的高支棉床單繃得一絲褶皺都沒有。
葉開忽然覺得荒唐,不自覺吞咽了一下。
眼前一花,他被陳又涵壓在牆上。
刺繡唐卡被撞得晃了一下,上面繡的繁複莊嚴的壇城。
陳又涵低喘著笑著問他:“怎麽感覺像是學生開房?
”
隨即把葉開打橫抱起。
葉開勾著他的脖子,眼神比身體先濕了。
被扔到床上的那一瞬間被撞得頭暈。
他與葉開對視,輕聲叫他:“寶寶,寶貝,小開。
”
他叫一聲,葉開的心就顫抖一下。
眼裡的欲望深重,像被夜露打濕的玫瑰,即將經受黑夜裡暴雨的侵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