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進入到宴會尾聲,電梯陸續開合,氣氛越來越凝滯。
葉開不知道為什麽,明明隻是想下來送送他與他好好說幾句話的,最終卻是這樣不歡而散的結局。
兩人在車邊對峙,陳又涵擰著他的手腕步步緊逼眼含侵略,臉色黑得幾乎能殺人,說出的話森寒而陰沉:“你是不是喜歡他?
回答我。
”
葉開徹底心累,在十七歲這天爆出第一句粗口:“你真他媽有病。
”
他狠狠甩開陳又涵,一身矜貴的涵養都被撕裂:“我喜歡誰跟你有什麽關系?
喜歡又如何?
你去告訴我媽?
逼他轉學?
不喜歡又怎麽樣,你是不是還要繼續找下一個可疑對象?
”
“你才十七歲!
”陳又涵惡狠狠地說:“我告訴過你不準在這個時候談戀愛!
”
“你管得著嗎?
”葉開氣極反笑,煩躁地轉了兩步,擡腳憤怒地踹上了陳又涵那輛火山灰的頂配帕拉梅拉,“操!
”
陳又涵狠狠抽了一口,將半截煙蒂扔在腳邊大步走向葉開,抓住他的胳膊將人壓在車身,眼神危險而淩厲:“你罵什麽?
操?
你看看你現在什麽樣子!
”
“我什麽樣子?
”葉開迎接著他的審視,冷笑:“罵髒話?
談戀愛?
陳又涵!
我十七歲了,不是七歲!
你什麽時候可以不再把我當小孩?
我不是你弟弟,你搞清楚!
”如此一番逞狠鬥兇,眼尾卻是紅的,眼神裡滿是憤怒和倔強,但陳又涵從中看出了一絲委屈。
他怔愣,下意識地松手,心在刹那間被擊潰擊穿,繼而將人一把按在懷裡,失聲半秒後開始語無倫次地道歉:“對不起小開對不起,是我的錯對不起是我不對……”
如果陳又涵繼續跟他吵下去,葉開大概會把雖然聽過但從未出口的髒話一股腦地全部問候出來,可是陳又涵和他道歉,他的憤怒便像退潮般消失得又快又迅猛,空留下滿心的委屈酸澀著鼻腔。
眼淚啪嗒掉下,葉開推開陳又涵,用手背狠狠擦過眼角。
陳又涵徹底慌神,手忙腳亂地幫他擦眼淚,結果越擦越多,他除了對不起不知道說什麽,從前哄人的套路此刻竟然一個都想不起來,隻能又把人按回懷裡扣著他的後腦杓胡亂地低聲說:“生日快樂小開,對不起,生日快樂,我給你唱生日歌好不好?
”
“我沒有哭。
”葉開紅著眼尾惡狠狠地說,“我隻是不知道為什麽流眼淚。
”
“好好好,”陳又涵感覺自己一顆鋼鐵不侵的心此刻都被泡脹了捏扁了揉碎了,“你沒哭,是我,是我哭。
”
葉開又狠狠推了他一把:“滾開!
”
可惜聲音裡帶了一絲哭過的鼻音,聽著如論如何也傷不了人心了。
陳又涵打開後座門把人硬塞進去,砰得關門落鎖一氣呵成,從紙巾盒裡抽出兩張紙擦上葉開眼底:“生日呢,不哭了,笑一個,笑一下好嗎?
”
眼淚把柔軟的紙巾洇濕,葉開奪過攥入掌心,面無表情地說:“放我下車。
”
他眼睛紅紅的,黑而纖翹的睫毛被淚水打濕,雖然已經不哭了,可看著還是一副被欺負狠了的模樣,根本想象不出剛才居然會踹車門。
“……你先冷靜一下,我不想被你全家追殺。
”陳又涵耍無賴。
帕拉梅拉後座的空間在兩個平均身高一米八的大男人間顯得逼仄。
兩人膝蓋相碰肩膀挨著,陳又涵身上冷冽的香水味毫無阻礙地侵入葉開的神經。
他深呼吸,擰開一瓶斐泉喝了兩口,冷豔道:“買兇殺人犯法,我們葉家都是守法愛國的好公民。
”
陳又涵笑了一聲,“是,隻有我是王八蛋。
”順手拿過他手裡打開的斐泉也灌了幾口。
葉開看著瓶口,臉色慢慢地泛紅。
陳又涵渾然不知,看著不遠處從電梯口出來的賓客,辨認著有沒有熟人。
他不想葉開這幅受了委屈的模樣被人看到。
什麽圈子都髒,紅個眼圈能埋汰出一百八十個版本,葉開這麽乾淨,憑什麽要受那些王八蛋的編排?
兩人都沒說話,等陳又涵回過神來時便發現氣氛有些尷尬。
原來的話題默契地都不去提了,他此刻冷靜下來,智商歸位,終於想起來怎麽哄人了,揀葉開感興趣的問:“今天生日收到什麽特別喜歡的禮物了嗎?
”
拆都沒拆,有什麽喜歡不喜歡的。
葉開故意氣他,冷著臉說:“路拂帶我上王者,我覺得這個最好。
”
陳又涵硬生生咽下一句髒話,“真出息。
第二喜歡的呢?
”“姐姐送我一塊沛納海,二戰時候的,市面上就剩三塊。
”
行。
陳又涵咬牙想,這個比不過,退而求其次地繼續自取其辱:“第三呢?
”
“沒拆呢,不知道了。
”
“我送你的滑雪闆你不喜歡嗎?
”
他什麽時候這麽卑微過了?
順手刷個卡的功夫,連一秒鍾分神都不願意,又怎麽會顧及對方喜不喜歡?
禮物都送得像是施舍。
“喜歡,實用。
”
後面那個詞分明就是拿來氣人的。
陳又涵拿他沒辦法:“行,算我輸。
”
“而且你本來就欠我一塊闆,好意思嗎當生日禮物。
”葉開嘲諷起來毫不留情。
陳又涵反駁不出,瞥見葉開眼尾一點點濕意,是還未乾的沾在眼睫上的淚珠。
他靠近他,伸出手,有冷冽的香味。
溫熱的指腹擦過眼尾,葉開不自覺地閉眼又擡眸,一眼撞進陳又涵的溫柔注視中。
“想要什麽,我補。
”他沉聲說。
葉開怔怔地,握緊了斐泉的瓶身:“錢對你來說不算什麽,我要你最貴的東西。
”
陳又涵混不吝地架起二郎腿:“我最貴的東西是時間。
不遠萬裡飛去加拿大還不夠?
祖宗,你有點難伺候。
”
“生日前的不算。
”葉開不假思索地賴帳。
“行,那你說,要我怎麽?
”
葉開拿下了這個承諾,賣關子說:“我還沒想好,先欠著。
”
這樣的相處是他們彼此熟悉的,葉開緊繃炸毛的神經松弛下,陳又涵的戾氣也消失殆盡。
他不自覺笑了笑,撥了撥葉開柔軟的劉海:“氣消了嗎?
”
葉開不是得理不饒人的類型,更不會無理取鬧的那一套,氣消了便是消了,便輕微地點點頭:“還行,過一星期我應該就不想打你了。
”
陳又涵無語:“你真大人有大量。
”開了鎖:“回去吧,高高興興的,好嗎?
”
葉開“嗯”了一聲,一腳踏出車門,俯身而出的瞬間回頭問:“又涵哥哥。
”
“怎麽了?
”
“你很好奇我喜歡誰嗎?
”
陳又涵心口漏拍,故作鎮靜地說:“沒有。
”
葉開沒有什麽表示,神情平靜地出車門,再度微微彎腰看向車內的陳又涵:“那我喜歡別人,你又為什麽這麽生氣?
”
陳又涵啞口無言,葉開不等他的回答,砰的一聲甩上車門。
宴會結束,葉開光拆禮物就拆了三四個小時,自己那一層的客廳和陽光房都被塞滿了,賈阿姨抱著紙盒跑了一趟又一趟,唉聲歎氣心疼不環保。
葉開把陳又涵的禮物放在最後拆。
手工刀鋒利地劃開紙膠帶,LibTech的標志碩大而居中,他屏住呼吸,打開封層和包裝盒,展開防震紙套——
一聲尖叫讓賈阿姨差點在樓梯上摔倒。
她推了推眼鏡,心想向來自持的小少爺怎麽也會發出她七歲孫女看到偶像時的聲音?
葉開臉色紅撲撲的,完全被興奮浸染了。
是他喜歡的闆子!
是他一直想買卻沒狠下心買的。
8000刀,葉開對這款雪闆的價格、參數、優點倒背如流,有段時間夢裡都在抱著它上雪山直滑。
這樣的闆子是專為野心和極限而設的,葉通本就不樂意葉開滑雪,買這樣的雪闆更加是癡人說夢了。
葉開虔誠地跑去洗了個手,才做夢般地輕輕拂過表面那一層啞光觸感。
葉瑾推門進來時還以為寶貝弟弟好端端的就傻了,看他跟哈士奇似的在地上亂滾亂蹬,她涼涼道:“爺爺還有五分鍾上樓,我勸你立刻藏起來,要麽就想好怎麽解釋。
”
葉開抱著它無頭蒼蠅般亂轉,最後胡亂塞進了衣帽間的鞋櫃裡。
結果葉通並沒有上來。
葉開意識到自己被耍了,憤怒地說:“你打斷了我的快樂!
”
葉瑾笑得直不起腰,趁葉開跟她打起來前溜下了樓。
葉開重新把雪闆抱出來,不挪了,坐在衣帽間的地毯上給陳又涵撥視頻。
他迫切地想要陳又涵知道他的喜歡。
迫切地想要告訴他那是他十七歲最好最好的禮物。
陳又涵今晚上清心寡欲,老老實實地在書房裡看方案,接到葉開視頻時擰掉了書房燈,起身走向陽台。
清涼的夜風和浩瀚的城市燈火一起湧入,他夾著煙接起了視頻。
沒有燈,陳又涵英俊的臉在昏暗的光線中滿是噪點,隻有煙頭是火紅的,像顆紅星。
他對著鏡頭籲出一口煙,嗓音低沉而迷人:“有何指教,小大人。
”
葉開抱著雪闆笑得有點傻:“我好喜歡你的禮物!
”
陳又涵這才注意到他懷裡抱的是什麽,雖然隻能看到局部,但也能分辨出那極具侵略性的塗鴉和配色。
小小的屏幕框住葉開的笑臉,他拿手機的角度還是那麽不講究,但無論如何都笑得好看,開心得仿佛頭上像在爆星星。
陳又涵獲得遲來的滿足,胸腔裡一顆心熱烈地、滾燙地、失速地跳動,他也委屈了,像個幼稚的籃球手要求裁判推翻不公正的評分:“現在你可以重新進行排名了。
”
“第二吧。
”縱使嘴都快咧酸了,葉開還是冷酷無情地給了個second。
陳又涵氣不順,掐滅煙罵道:“行了知道了,滾去當你的王者吧。
”
葉開直到陳又涵掛斷視頻黑屏後還在笑,也不知道怎麽那麽好笑,肩膀都笑得發抖,嘴角放下來好像是天底下最難的事情了。
他給陳又涵發微信:
:又涵哥哥
:第一喜歡的禮物我已經想好了
:我們去露營好嗎?
:我和你
:就兩天一夜
:可以嗎?
”
陳又涵對著這幾個短句上勾了唇角,連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財報都順眼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