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已經見怪不怪了,從抽屜裡拿出假條簿直接撕給了他:“最近跑得很勤啊,比賽準備得怎麽樣?
”
葉開有點不好意思:“還行,下午去市圖書館再補充些資料。
”
“加油啊,就指著你拿獎了。
”
葉開笑笑,回教室拎了背包,手上捧著厚厚一疊資料往校門口走去,午飯也顧不上吃了。
幾乎是邁出校門的第一瞬間,他就注意到了停在路邊的黑色保時捷SUV。
陳又涵最近開的也是這一款,他敏感地多留意了幾眼,這一猶豫的功夫,從車上就下來了一個人,準確地說是一個男孩,穿了件簡單的T恤,直筒牛仔褲,腳踝處卷了兩卷,帆布鞋,這打扮倒有七八分葉開的風格。
隻不過那男孩子比葉開高,因此看上去要更挺拔一些。
葉開多看了兩眼便收回了目光,將假條遞給門衛,門衛掃了一眼,收在夾子裡,衝他揮了揮手。
他說了句謝謝,轉身往公交車站走,走了兩步,停住不動了。
剛才那個男孩子繞到了主駕那邊,彎著腰對裡面說話,車窗是半搖下來的,露出車主的臉,雖然他帶了墨鏡,但葉開還是第一眼就認出來了,是陳又涵。
葉開隻覺得一口氣猛地滯在胸口,愣了有一兩秒才驚醒過來,趕緊轉身躲了起來。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躲,幾乎是本能反應,總之不想在這種時候碰到陳又涵。
他捧著資料,眼見著陳又涵從車上下來,一手撐著車頂一手搭在車門上,指間習慣性地夾了一根煙,帶著墨鏡的臉似乎有些不耐煩。
葉開調出陳又涵的號碼,撥了過去。
“喂?
”接得倒是挺快。
“在哪兒?
”
“公司。
”
葉開眯了眯眼,語氣十分自然:“有空嗎?
我下午請了假,一起吃個飯?
”
電話裡陳又涵倒是答得爽快:“行,二十分鍾後到校門口。
”說完對男孩子揮了揮手,打發他走了。
葉開松了口氣,等那男孩子進了校門,陳又涵坐進車裡去,他才從崗亭後轉出來,邊對電話裡說:“我在我們校門口看到一輛保時捷,跟你那輛好像。
”
陳又涵罕見地猶豫了一下:“你到校門口了?
”
“啊,剛出來,怎麽了?
”
“沒怎麽,就是我,過來吧。
”
葉開掛了電話,從從容容地走到陳又涵車邊,敲了敲窗戶,陳又涵側身過來替他打開了車門:“上車。
”
“你這不在校門口嗎,還讓我等二十分鍾。
”
陳又涵看著倒車鏡單手倒車,嘴上答得毫不含糊:“本來就是來找你的,這不怕你覺得我怎麽成天粘著你太掉價麽?
”
葉開懶懶地睨了他一眼,沒拆穿他:“怎麽,你不是對我有什麽不良企圖吧。
”
陳又涵被他這句話弄得神經錯亂,差點撞上綠化帶。
後面跟著的車主直接衝他比了個中指罵道:“傻逼,會不會開車!
”
葉開搖下車窗,半個身子都探出去,回了一個中指。
陳又涵笑著罵了句草,一手把他拉回來:“小屁孩。
”接著一腳油門猛踩,噴了後車一腦門尾氣。
陳又涵帶他去了一家他們常去的私房菜館。
領班見是陳又涵來了,把他們領到庭院的一個小亭台,一邊添茶一邊說:“陳少好久沒和葉少過來了。
”
陳又涵點點頭,報了幾個菜名,都是葉開比較愛吃的。
領班笑著奉茶給葉開,邊說:“陳少就是有心,您喜歡吃什麽他都記得。
”
葉開不置可否,笑道:“你不也記得?
”
領班一愣:“瞧您說的,我們記得那是應做的本分。
”後面的半句倒沒說出口,他知道分寸。
陳又涵喝了口茶,似笑非笑地打發人:“堵不上你嘴了?
還不出去。
”
這地方是個園林四合院,老闆也是他們那一圈的,置了這園子給一眾紈絝吃喝玩樂瞎鬧騰,有時候也談談生意組組局。
陳又涵是常客中的常客,沒人敢怠慢,菜上得流水似的,除了陳又涵點的,他們也按照陳又涵的喜好添了幾樣,講究的是個花樣多而量少精緻。
“說真的,你和上次那個還處著呢?
”葉開嘴裡咬了根湯匙,半趴在桌子上,歪著頭問他。
陳又涵喝了一口銀魚羹,問,“哪個?
”
“就那個,手機丟你車上的。
”
陳又涵愣了一下,看了葉開一眼:“怎麽想起問這個?
”
“就問問。
”
“處著呢。
”陳又涵慢條斯理地說,瞧著沒怎麽當回事:“挺乖的。
”
葉開手一頓,很慢很慢地“哦”了一聲。
空氣裡隻剩下了杯碟之聲。
葉開後來又在學校裡見過那男孩幾次。
以他的交遊,要打聽個人不是什麽難事。
很快他就知道了那男生是高三文科班的,叫伍思久,沒什麽朋友,平時挺獨的一個人,似乎有點孤僻,成績不怎麽樣,但畫畫不錯,估計是個藝考生。
葉開打聽過伍思久,自然有那多事的、殷勤的,把伍思久的消息隔三差五遞過來,漸漸的給他拚湊出了一個多金英俊男朋友的形象,什麽時常來接他放學,什麽送球鞋送衣服送畫送數位闆,葉開聽了也就應一聲,並沒有什麽多餘的動作。
他知道陳又涵看上誰時便會千方百計對他好,關鍵是新鮮期多久。
他換男人比換衣服勤快,那些個伴兒比時裝周的高定還過季得快。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陳又涵不算渣,他出手大方,願意把人捧在手心,估計就連床事也是溫柔高超的,這樣一個人你不能怪他花心多情,隻能怪自己沒本事把這保質期拉得久一點,再久一點。
陳又涵“醉心”新對象的這段時間,葉開也沒閑著。
他家是天翼的校董主席,自打入學以來就是學校的金字招牌——葉家把唯一的繼承人放在這裡接受教育,還不夠說明問題嗎?
因此他的一言一行,每一張答卷的每一分都會被放大給別人看。
雖然葉開成績很好,但也不想搞出期末季馬失前蹄的糗事,因爾心思多半也放在了備考上。
期末考結束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這個南方的城市四季並不分明,隻有下雨的時候才讓人有點冬天的感覺。
葉開坐在教室裡,眼前攤著工整整潔的英語答題卷,距離考試結束還有半個小時,他又檢查了一遍,確定沒有什麽漏填和錯填後,他放下了筆。
學校不許提前交卷,他單手支著下巴,開始發呆。
他這會兒想起很多,可能真的太久沒見陳又涵了,某些往事鮮明起來。
他那些走馬燈一樣的男朋友,他看向自己喜歡的人的眼神,他指間夾著煙一邊給他做飯一邊漫不經心數落他的樣子。
鈴聲響起打斷了葉開的思緒,他安靜地等老師收卷,並沒有加入那些興奮地對答案的大軍。
回到教室,葉開草草整理了下自己的書包,幾乎是第一個冒雨出了校門。
今天是全市高中聯考,高二和高三也是同樣的。
因為雨下得大,校門口的廣場上停滿了車,都是來接人的。
教學樓很鬧,相反校門口這裡卻安安靜靜的,行人寥寥無幾。
遠方隆隆的雷聲作響,葉開撐著傘,雨幕讓他看不清行人,但依然還是辨認出了那輛眼熟的車。
他猶豫了三秒,走向那輛黑色保時捷。
陳又涵靠著座椅閉目養神,聽到車門打開的聲音,瓢潑的雨聲也順著那點空間一起擠了進來,整個世界頓時喧鬧。
他沒睜眼,不冷不熱地問了聲:“考完了?
”
葉開坐進副駕,收起雨傘,看著陳又涵英挺的側臉兩秒,才開口“嗯”了一聲。
陳又涵揉了揉眉心,這段時間公司也很忙,他已經好幾天沒睡個囫圇覺了。
正想問對方晚上什麽打算,琢磨過來不對勁,猛地睜開眼坐直了:“你怎麽在這?
”
葉開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嘴角微微勾著:“不是等我啊,那我走了。
”
說罷便作勢要去開車門。
哢。
陳又涵眼疾手快,身體先於大腦把車給鎖了。
葉開笑著歎了口氣,雨傘在腳下蜿蜒著水跡。
雨太大了,雖然撐著傘,他半個身子還是淋濕了點,頭髮也滴著水珠。
他撥了撥額發,打開了空調:“借你這兒吹吹,人來了就走。
”
“不是這個意思。
”
“你緊張什麽?
”葉開抽出兩張紙巾擦手,慢條斯理地說:“爺爺來接我,等會兒就到。
”他認真地看著陳又涵,“雨這麽大,你不會連這會兒都不讓我待吧?
”
陳又涵百口莫辯,乾脆打方向踩油門:“閉嘴吧你!
”
葉開拉上安全帶,撥通電話:“喂?
爺爺,你不用來接我了,嗯,我在又涵哥哥這兒,……嗯,嗯,好的,沒什麽,晚上回來吃飯,……好,好的,爺爺再見。
”
掛完電話幾秒,他又接了個電話。
“……嗯,對,我先回去了,你一個人可以嗎?
那好,到家跟我說一聲。
”他整個人縮在座位上,神情很放松,甚至有些不設防的溫柔,眉間微微蹙起細小的褶皺,一臉很無奈但又包容的樣子。
對方不知道說了什麽,葉開抿著嘴笑了笑,又說“好”。
陳又涵等人掛了電話才問:“給誰打電話呢?
”
“爺爺啊。
”葉開莫名其妙。
“我說後面那個。
”
葉開想了想,剛想回答,手機屏幕亮了。
他的注意力幾乎是瞬間被吸引了過去,一時便沒有說話,而是專注地打字,手機又是嗡的一聲,對方消息回得很快,葉開便又打字回復。
他手指動得飛快,兩人有來有回,葉開臉上的笑止不住。
紅燈。
陳又涵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他看著特別高興。
“跟誰聊天呢?
”他又問。
葉開連頭都沒擡:“啊?
”
“我說,你在跟誰聊天。
”
葉開終於擡頭看了他一眼,很茫然:“什麽?
”
陳又涵想起自己和他停留在十幾天前的聊天記錄,笑了笑:“沒什麽。
”
葉開終於把手機鎖屏:“一個初三的小學妹,問我考試的事情。
今年天翼自主招生改革,她不太清楚。
”
他說完,輪到陳又涵手機響了。
陳又涵看了眼屏幕上的名字,把他掛了,然後又把話題回到了剛那通電話上,問:“剛第二個電話是誰?
”
葉開無奈,乖乖巧巧地叫了聲“又涵哥哥”,語氣一翻,沒耐心道:“你今天挺愛管閑事啊?
”
陳又涵切入車流,大言不慚:“又涵哥哥怕你小小年紀談戀愛。
”
“你怎麽知道,你連男的女的都沒聽清。
”
陳又涵心想你快別惡心人了,我還用聽清嗎?
我就算是個戴助聽器的聾子我也知道你在早戀!
葉開看他臉色不太好,便嘲道:“你有什麽資格說我?
你男朋友還未成年呢。
”
“少他媽扯淡。
”陳又涵一腳刹車,車胎激出一道水霧,在葉家正門前停住了,嘴裡罵道:“人家今年十八了。
”
葉家門口管事的傭人撐著傘侍立在車旁,他們知道這是陳少的車,因此裡面坐著的不是葉瑾就是葉開,哪一個他們都不敢隨意去幫忙開車門。
葉開“嘁”了一聲:“你不跟我一起進去?
”
“我去你家幹嘛?
”陳又涵摸出一支煙,不耐煩地擺擺手:“快滾。
”
葉開猜他多半要回學校去接那個伍思久。
一個月,真挺長了。
他在傭人的大黑傘下俯下身。
“又涵哥哥?
”
“說。
”
“你不會認真吧?
”葉開微笑地看著他,手裡抱著水跡未乾的雙肩書包。
陳又涵一愣,半眯著眼從嘴裡抽出煙:“小孩子不要問這些。
”又指著葉開警告:“不許談戀愛!
”
葉開砰的一下關上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