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開背著一背包的藥出門,活像個火車站的假藥販子。
司機老陸早已等候在門外,見他走近,幫他拉開大門,兩人一齊穿過有噴泉和草坪的前庭。
車庫外,一輛黑色賓利靜候在路邊。
“別的車呢?
”
老陸恭敬答道:“董事長今天商務接待,開了邁巴赫走,卡宴夫人借出去了。
”
葉家深耕金融業,家訓講究的是個低調不爭。
葉瑾想買輛法拉利,從二十五盼到了三十才如願以償。
其他的車都一輛賽一輛的商務低調。
生長在這樣的家庭,雖說衣食住行的規格是自然而然的,但葉開越長大便越不喜歡把這些暴露於人前。
尤其天翼並不是一家貴族學校,它是一所對普通人開放的重點牛校,因此他從不允許這輛賓利出現在校門口接送他,日常跟同學出去也是打車居多。
這會兒不過去給陳又涵送個藥,屬實犯不著。
他掏出手機打開APP,邊對老陸說:“陸叔,我自己打車走,你歇著吧。
”
老陸知道這小少爺是什麽性格,不再多話便退了,一邊心裡琢磨著,下次董事長再提買車的事兒,他得提個建議卡個預算,否則都在車庫裡吃灰。
葉開來陳又涵這公寓的次數也不多,不過他知道這裡是陳又涵的絕對禁地,據他所知還沒有哪個床伴能享受登堂入室待遇的。
他站在門前,按響了門鈴,等了一會兒,沒動靜,又耐心地按了好幾下,還是沒動靜。
是病糊塗了還是病暈了?
葉開想了想,給陳又涵打電話:“你不在家?
”
陳又涵手裡拎著一大兜子藥。
他接起電話,也沒顧得上看來電顯示。
乍一聽葉開的聲音,不由得百感交集,說不上來滋味。
“外面呢,怎麽?
”
葉開停頓了一下,若無其事道:“沒事,聽我姐說你病了,過來看看你。
”他輕笑的聲音通過電波通往陳又涵的心臟,喘息的聲音帶著乾淨的少年感,讓陳又涵呼吸都變輕了。
葉開笑道:“現在看是我多想了。
”
陳又涵扯淡不打磕絆,捂緊了聽筒低沉而不負責任地說:“沒有多想,病著呢,都快病死了。
”
葉開輕歎了一口氣:“那我把藥放你門口?
”
“不行。
”陳又涵斷然否決:“等我。
十五分鍾。
”
葉開為難道:“其實我隻是帶了一些感冒藥和退燒藥,你是感冒嗎?
”這個問題著實好笑,他出門來壓根沒考慮過陳又涵是別的什麽病,此刻在電話裡問出來特別尷尬。
陳又涵立馬肯定道:“對,感冒,咳嗽,嗓子痛。
”
怕對方不信,欲蓋彌彰地咳嗽了兩聲。
“……”葉開彎了彎眼睛,“行吧。
”
他靠著牆玩手機,跟同學聊天,時間過得很快。
昨晚上喬楚已經派人把陳又涵的車泊到了喜來登停車場,陳又涵取了車,一路風馳電掣。
電梯“叮”的一聲,葉開擡頭,視線和一身糟爛西服的陳又涵撞了個正著。
陳又涵扯扯領口,沒有用噴霧定型的額發垂下了兩綹。
葉開打量他:“你這是鬼混到徹夜未歸啊。
”
“胡說。
”陳又涵開密碼鎖,邊罵:“病糊塗了,早知道讓你先進去。
”
葉開一想,覺得自己也是智商掉線,於是也跟著笑起來。
注意到陳又涵左手拎著的那一兜寫著某某大藥房的袋子,心裡有了一個猜測。
“你男朋友給你買的?
”聲音低了下去:“這不是有人照顧……”
陳又涵從鞋櫃裡給他拿出一雙居家棉拖,把那袋藥隨手放在了邊櫃上。
“能別給人擅自提檔嗎?
你哥哥我什麽時候交過男朋友了?
”
葉開換上拖鞋,卻並沒有進門,而是打開了那個袋子,一盒一盒翻看那裡面都有些什麽藥。
嘴裡隨口敷衍道:“那是,種馬隻有配種,沒有伴侶。
”
陳又涵深而無奈地看了葉開一眼:“我都病了你也不讓讓我?
”
“……好好好,我不說話。
”
陳又涵讓葉開先坐,自己去衝了個澡。
出來時換了身棉麻白T和一條寬松松垂的煙灰色長褲,頭髮還半濕著,正用一條大毛巾擦頭髮。
“喝點什麽?
”
“除了酒都行。
”
“藿香正氣水?
”
“……如果你有的話。
”
“別激我啊,我真有。
”
“……”葉開秒認慫:“水吧。
”
陳又涵在他身邊坐下,扔給他一瓶蘇打水,乖乖從葉開那一書包的藥裡面挑選對症的。
“我的少爺,你這是把你們家藥房搬空了?
”
葉開笑得嗆了一下,自己也覺得不太好意思:“姐姐隻說你病了,我怎麽知道你什麽病。
”
其實伍思久做的是同樣的事情,隻是陳又涵並沒有看過那一袋。
如果葉開沒來,他估計連藥都不會吃,扛一扛就過去了。
“真行。
”陳又涵不挑了,全部倒出來扔到茶幾上:“千裡迢迢從葉家上這兒來,那就別回去了。
”
他這話聽著惹人遐思,葉開耳朵紅了一點。
陳又涵卻像是故意的,舍了那一書包的藥,往葉開身邊靠了近了許多,變本加厲問:“這麽關心我啊?
”
他剛洗過澡,溫度和氣息在空氣中都十分有侵略性,配上那一雙似乎在笑的雙眼,讓葉開一下子好像無處遁形了。
“我……”葉開往後一靠,靠上一堆抱枕,卻是沒有退路了。
他眼睛亂瞄:“沒有,姐姐讓我來的。
”
陳又涵又傾過上身,追問:“真的嗎?
”
這是一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欠揍模樣,葉開卻奈何不得,繼續往後退,恨不得把自己縮小擠進什麽犄角旯旮裡。
“當然是真的……姐姐不知道你有男朋友,知道了肯定也懶得管你。
”
“那你呢?
”陳又涵邊說,便伸手在葉開頭髮上動了一下,手指念了一點白色的毛絮。
鵝毛抱枕飛毛,從前嫌得要死一直吵著要換,現在巴不得再多飛點兒,最好飛得滿身都是。
葉開像隻緊繃的、警覺的小鹿,陳又涵手一動,他渾身都繃緊僵硬了,講話也結結巴巴:“我、我什麽?
”
“你知道我有男朋友,你還關心我?
”
葉開繳械投降,咬牙切齒:“我錯了,我多管閑事,我吃飽了撐的。
”
這回答可過不了關。
陳又涵不起身,反而就著這個姿勢越欺越近,幾乎要把葉開壓倒。
兩人氣息交纏,視線相對,葉開幾乎窒息,連呼吸都不敢用力。
忽然,陳又涵輕笑了一下,在葉開額頭上屈指輕彈:“小屁孩。
”
他坐回去,那種讓人無處可逃的難以描述的氛圍蕩然無存。
陳又涵吃了兩片藥,漫不經心問道:“上次小學妹聊得怎麽樣?
”
葉開不知道陳又涵怎麽突然提起這一茬,他都快忘了是哪個學妹了,隨口敷衍道:“沒怎麽,就那樣。
”
“不許談戀愛,聽到了嗎?
”
“聽到了聽到了!
”葉開終於不耐煩起來,甚至有點惱羞成怒:“你真的管很寬。
”
陳又涵似笑非笑看著他:“從小管到大,現在嫌我煩?
尿不濕我都給你換過。
”
“……”
媽的。
葉開無聲地爆了句粗口:“我又不是小孩子,可以停止提那些陳年往事了嗎?
”
陳又涵在他突然的脾氣中微怔,蹙眉道:“誰慣的臭脾氣?
你不是小孩子你是什麽?
”
“我……”葉開憤恨地衝他扔了一個抱枕:“伍思久隻比我大兩歲你不也下得了手!
你睡他的時候怎麽不覺得他是小孩?
”
“伍思久?
”陳又涵愣了足足有五秒:“伍思久是誰?
”
“………………”葉開一臉難以置信:“你睡了他兩個月,你連他叫什麽都不知道?
”
陳又涵終於明白過來,失笑:“你說小九?
”
“他叫伍思久!
”葉開真的覺得荒唐:“你真的隻睡他從來沒有關注過他叫什麽是什麽人家住哪裡父母是幹什麽的嗎?
”
陳又涵象征性地沉默了兩秒,遲疑道:“……不然呢?
”
他真的不覺得自己有什麽錯。
畢竟,他真的不是在談戀愛。
葉開從前一直以為自己足夠了解陳又涵,足夠懂得他的愛情觀他的交往模式他的沒心沒肺,而現在他知道了,他在這一刻,比此前任何時候都認識得更深刻。
他暗地裡竟然擔心過陳又涵是否真的會和伍思久認真?
他根本不會和任何人認真。
“你真的……”葉開詞窮,煩躁地轉了兩圈。
陳又涵翹起二郎腿,雙手交疊,慢條斯理地幫他想詞。
“濫交?
”
“不可理喻?
”
“髒?
”
他說一個,葉開就搖頭,最後哭笑不得:“算了,我什麽都沒說。
”
陳又涵點點頭:“你從四歲就該認識到我的本性。
”
他說出這一句話的瞬間,葉開幾乎不能呼吸,胸口滯悶得可怕。
屋內靜了一瞬,葉開低垂著頭,低聲說:“你說得對,我早就認識到了。
”
正因為認識得那麽清楚,所以我才更顯得無可救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