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過後,寧市進入漫長而反覆的雨季,下得人心煩意亂。
GC今年的重點項目是跟區政府聯合規劃的未來新CBD,集商業、辦公、酒店、公寓為一體,地鐵上蓋,知名五星酒店入駐,5A級寫字樓。
地產商已經聞風而動,周邊幾爿地不斷被拍出高價,而他主導的規劃報告卻被董事會卡死。
政府方面等不得,陳又涵心煩意亂,差點在會上跟人乾起來。
工作上的不爽延續到私生活中。
去皇天等他垂青的都少了,圈內盛傳陳少近一個多月性情大變毫不體貼,就連床上都暴虐了許多。
金主千千萬,圖新鮮的有錢人層出不窮,自然不必上趕著受虐。
予恬也到了賞味期限。
他是個聰明人,不問陳又涵要錢,他要畫展,要陳又涵在GC名下的頂級奢華商場為他造勢,又請圈內最知名的評論家和老師為他站台背書,最後在國內新銳商業美術館辦了場個展,成功刷新了他這個年紀的商拍記錄。
這番組合拳下來,喬老闆一度發現皇天多了很多搞藝術的男青年。
兜兜轉轉,陳又涵的枕邊人走馬燈似的換,唯有伍思久留了下來。
他踐行著自己的承諾,沒有召喚絕不騷擾,隻是每天給陳又涵發微信問候早晚安,偶爾在他心煩氣躁時上趕著去陪他。
伍思久的倔強是柔韌的、無聲的,他從來不強硬,也不膩著撒嬌,陳又涵對他發脾氣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最後連喬楚都看不過去在一旁幫腔,於是每每都順理成章地留下來。
他們睡的次數不多,但下場都不太愉快。
伍思久懷疑陳又涵其實已經厭煩了自己,他感覺到他在床上的煩躁和暴虐,像是憎恨和他做,但又控制不住,於是越發粗暴起來,要借此來懲罰誰。
四月中旬,藝考分數下來,伍思久過了心儀院校的專業分。
是一所省內的全國一流美院,版畫系。
他安下心來,進入到文化課的備考衝刺階段。
讓他受寵若驚的是,陳又涵竟然為他請了一對一的全科名師補習班。
這比任何昂貴的禮物和副卡都讓伍思久震顫。
數學老師留完作業後拎包離開,伍思久趴在書桌上一直流眼淚,哭得袖子都濕了。
他媽不敲門就闖進來,兩人關系已經跌至冰點,講話都隻剩下冷嘲熱諷:“你丟人嗎?
被人包養還要請老師上門?
我都沒臉跟人打招呼!
”
伍思久擡起臉,紅紅的眼眶裡眼神很偏執:“你放什麽屁?
我們是正常交往!
”
“正常交往?
我替你臊得慌!
”
伍思久知道最近他媽病情反覆,按捺下內心想要辯解的衝動,隻是略顯疲憊地揉了揉眉心:“我不想跟你吵,兩個月,你讓我安心過完這兩個月,之後我去上大學,你愛怎麽罵怎麽罵。
”
砰的一聲,老式的鋁合金玻璃門被摔得不停震顫。
手機嗡嗡響起,是微信語音通話。
他振作情緒,劃開屏幕,是喬老闆。
“陳又涵喝醉了,”喬楚開門見山,命令道:“你來照顧一下。
”
掛掉電話,喬楚推陳又涵:“哎?
醒醒,酒店還是你家?
”
kiki在旁邊搭腔:“差不多四個月了,還沒有登堂入室呢?
”
喬楚沒好氣道:“他有毛病!
”
kiki若有所思:“我看陳少最近是挺有病的樣子。
”
“你找死啊?
”喬楚睨他。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覺得陳少最近特別那什麽……就,很不開心的樣子。
”kiki搜腸刮肚,奈何書到用時方恨少。
喬楚琢磨了一下,發現陳又涵最近狀態是不太對。
kiki歎了一聲:“陳少好嚴格啊,小九陪了他這麽久都進不了家門。
”
“他感情潔癖。
”
擦杯子的白毛巾在杯壁停住,kiki一臉三觀被衝刷的樣子:“陳少?
感情潔癖?
老闆,是我聾了還是你瘋了?
”
喬楚叼著煙笑得輕狂:“真的,要麽不喜歡,要麽賊認真。
他能到處睡,就是因為這孫子壓根就沒對任何人動過真心,心裡沒負擔,懂?
”
kiki肅然起敬:“走腎走錢就是不走心,這年頭這麽完美的金主難找了。
”
結果這敬意還沒支撐兩秒,秒被打臉——
“不過這資本家的本質啊,就是兩手都要抓,兩手都不浪費。
”喬楚嘖嘖兩聲:“但凡暗戀出正果前的最後一秒,都不耽誤他一邊喜歡別人一邊到處睡。
”
kiki噗的一下笑出聲:“行,不愧是他。
”
說話間,伍思久到了。
正是酒吧最鬧騰的時候,他在櫃台掃視一圈,沒看到人,櫃台當值的調酒師道:“接陳少是吧?
二樓左手第一個包廂,喬楚在呢。
”
伍思久三步並作兩步跑上去,推開厚重的包廂門,氣喘籲籲地邊走邊問喬楚:“他沒事吧?
”
“就喝多了唄,怎麽,怕我們非禮他啊?
”喬楚懶洋洋地笑:“得了,kiki,你幫小九搭把手。
”
陳又涵並非醉得不省人事,模模糊糊還有意識。
伍思久扶著他,跌跌撞撞地穿過變幻的霓虹燈光。
有人衝他吹了聲口哨:“喲,陳太太來了?
”
伍思久沒搭理他,面容冷淡,神情倨傲。
來到室外,喬楚已經安排了車,他把陳又涵塞到後座扣好安全帶。
司機問去哪兒。
按照慣例是隔壁的喜來登,但陳又涵這時候無意識地報出了一個地址。
伍思久一怔,以為自己幻聽了。
他微微偏過頭去看陳又涵,生怕自己動靜大了驚醒他讓他收回剛才的話。
可陳又涵靠著椅背似乎睡著了。
半個小時後,專車停在了江邊一棟高檔公寓樓下。
“又涵哥哥?
哥?
我們到了,幾樓?
卡呢?
”
這裡物業管理嚴格,不僅進門要刷門禁卡,就連電梯也是一戶一卡,感應後自動定位業主樓層。
伍思久摸遍了他的口袋褲兜,沒有。
保安認出陳又涵是三十九樓的業主,表示可以幫忙,但需要登記。
陳又涵半抱著他,一半的重量都壓在伍思久身上,含糊地說:“小開,你去登記。
”
刷的一下,保安看到眼前這個年輕人臉色煞白,是在輝煌的水晶吊燈下也掩蓋不住的不似人色的白。
他機械地走向前台,提筆,一筆一畫寫下:葉開,到訪時間:22:35
寧市的雨說下就下。
保安和他們同乘電梯上三十二樓分流中轉,刷卡,按下三十九,告知伍思久這裡是一梯一戶,電梯從後側開。
轎廂裡隻剩下兩人,空調輸送著冷風,讓伍思久覺得四肢冰冷僵硬。
光滑的梯門倒映出扶著陳又涵的他,站得筆直,面無表情。
“又涵哥哥。
”他喚醒陳又涵,“我們到了,密碼是什麽?
”
如果陳又涵認出他來,並要他冒雨回去,他也不會有什麽意見。
但是陳又涵的目光在他臉上聚焦了又渙散,夢囈似地報出一串數字。
伍思久依言按下,電子門鎖發出哢嚓聲,用甜美的機械女聲說“歡迎回家”。
陳又涵摔倒在玄關處,意識如尖刀劃過,帶出短短一線火花似的清醒,旋即又沉入虛幻浮沉之中。
伍思久在溫暖的玄關燈下幫他脫鞋,半蹲半跪在他身前,輕聲問:“又涵哥哥,我要回去嗎?
”
陳又涵的目光在他臉上安靜地停留兩秒。
這一眼,讓伍思久手指發麻。
他鼻腔一酸——陳又涵的眼神,他喜歡的人的眼神,深沉,溫柔,壓抑著無限的愛意,像隔著玻璃看世界上最貴重的珍寶,明知該遠離,卻又忍不住沉淪。
在這樣的凝視中,伍思久整個人都像風中落葉般發起抖來。
雖然陳又涵一個字都沒有說,可他知道,那個眼神不屬於他。
閃電撕裂天空,近三百平的大平層有著一氣呵成的全玻璃落地窗,倒映著城市上空瓢潑的大雨和翻滾的雷雲,雨水在窗戶上衝刷成河。
室內,全自動感應夜燈全部亮起,籠罩出昏黃溫暖的光暈。
雷聲和雨聲都沒有侵襲到這裡分毫,陳又涵在玄關安靜地看著他,而後扣住他的腦袋,強勢而瘋狂地吻了上去。
手工羊毛平織地毯在身下被糟蹋得不像樣,衣服散落著,從玄關急切地吻到客廳,一路跌跌撞撞。
沙發承受兩個成年男性的重量,深深地凹陷下去。
伍思久扶著沙發靠背,雙膝跪著,脖頸高高仰起,溢出破碎的聲音。
身後之人不知疲倦地進入。
從肩膀到大腿,伍思久整個人都在細密發抖。
“冷?
”雙臂更緊地抱住,他貼在他耳側沉聲問,呼出的氣息灼熱滾燙,帶著醉意。
又吻他的耳垂。
伍思久更控制不住地抖。
好舒服。
舒服得他要瘋了。
……也好溫柔。
溫柔得他都哭了。
泛紅的兩腮掛不住眼淚,啪嗒滴在陳又涵的手背上。
他幾乎是立刻停了下來,雖然醉著,卻還是沙啞而緊張地問:“寶寶,是疼嗎?
”
伍思久嗚咽著搖頭,又胡亂地點頭。
陳又涵用指腹擦他的眼淚,一連串的吻輕柔流連於頸側,安慰地哄:“對不起小開,對不起,我輕一點,輕一點好不好?
”
體內的撞擊緩慢、深沉、而堅硬。
伍思久嗚咽得更大聲,忍不住回過頭去。
眼尾是緋紅的,眼神是他一貫的倔強和執拗,嘴唇紅腫著,他透過眼淚絕望地與陳又涵對視,孤注一擲地想被認出。
陳又涵沒有停頓。
他掰過他的下巴,重重地吻他,用最好的技巧、最深的溫柔去吻他。
他幾乎被吻得透不過氣。
雨停了。
伍思久扭過頭去看,落地窗外是寧市深夜的不眠繁華,在這浩瀚燈火之上,是他反手抱著陳又涵的、跪著的身體。
……我抓到你的秘密了,又涵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