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口就是一肚子的心酸,女人這時候也顧不得此時姿勢羞澀的難為情,眼淚不受控制地順著臉龐淌下來。
她就捂著臉,指縫裡依然有液體肆意流出來。
“啥?
這都什麽年代了,還能有這種事兒?
!
”
女醫生明擺著是不相信,提高了嗓門兒,厚重的黑框眼鏡底下眼裡是滿當當的懷疑。
女人隻顧著捂著臉哭,聲音抽抽噎噎,斷斷續續,並沒有回答女醫生的問題。
“唉,大夫,這我以前也聽人家說起來過,不過是一直沒在現實生活裡看見過,所以也就沒當回事兒。
”
“你說,我聽著。
”女醫生推了推眼鏡,嚴肅的臉上表情沉重,一點笑意都沒有。
“就是有些思想落後的人家愚昧迷信,娶了年輕小姑娘回家,專門就是等著做藥爐子呢!
”
女醫生的眼微微睜大了,顯然也超出了自己的思想認知。
“真是這樣嗎?
”她試探著問女人,同為女人,一聽到她這樣的遭遇,一瞬間的不可置信之後就是止不住的心疼了。
“嗯,俺爹是這麽跟我說的,那時候是災年,俺娘剛添了個小弟弟,都吃不飽飯,就尋思著把我賣了,換幾個錢買糧食給弟弟吃。
”
沉默了一小會兒,女人繼續壓抑的哭訴著,像是一腔被壓抑著的死水,突然被打開一個閘口,就不受控制的宣洩而出。
分明是血與淚,但是在女人口中說出來語氣淡淡的,神情也平淡的不像話,好像說的是別人的故事。
更何況是吃不飽穿不暖的時候,當生存已經成為最大的願望的時候,實際上也就不在乎女兒的命運了。
“嗨呀,以前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劉丹故作輕快的擺了擺手,遞給女人一張刀紙擦眼淚。
她也知道這麽說很無力,人類的悲歡永遠不能共通,也就從來沒有感同身受這回事。
“嗯!
醫生,你看我還有的救嗎?
”
過了好一會兒,女人才平靜下來,大概是眼淚流幹了,所以眼神枯竭,像是一泉流幹了水的泉眼,不見絲毫光亮。
“先把基本信息登記上。
”女醫生動作沉重,重新回了辦公桌後面,拿起紙筆記錄信息。
王小梅,21周歲,婚齡五年,至今未育,有過三次意外流產史。
“小梅,你跟你那個……丈夫……你倆領過結婚證嗎?
”
劉丹遞給王小梅一杯溫開水,看她咕咕咚咚喝了下去,乾裂的唇終於不再看著讓人觸目驚心了。
然後若有所思,剛才那兩個男人一看就是王小梅的親屬,但是跟扔一頭牲口一樣把奄奄一息的人扔在醫院裡,可見並沒有什麽感情。
“沒有,咱鄉下人哪兒興那麽多,都是擺個酒,走個過場,就算把婚事定下了。
”王小梅口齒還算清晰,但是因為剛剛哭過的緣故,鼻音還是很重。
女醫生點點頭,兩手交握著擱在桌面上,朝著劉丹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的建議是,盡快安排手術吧!
你怎麽看?
”
“當然是盡快手術的好,不過還是征求一下小梅的意見。
”
“我……我都這樣了……還能有救嗎?
”王小梅難過的低頭看了眼自己。
那一碟的東西就那麽兇神惡煞,又張牙舞爪地衝她叫囂著,仿佛在嘲笑著她的自不量力。
這副殘敗的身體,也就吊了這麽一口氣勉強活著,還不如一頭豬能在年關賣幾個錢呢!
閉了閉眼,她聲音艱澀地做出決定。
“醫生,謝謝你們,我還是不做手術了吧!
”
有這錢還不如省下來給弟弟買零嘴吃呢!
劉丹“嘿”了一聲,有點恨鐵不成鋼,恨不得把王小梅的腦殼打開,看看裡頭到底裝的什麽漿糊東西?
居然這麽拎不清,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父母生養這麽多年,不是讓你遇到點兒屁大的事兒就放棄生命的。
也是堵著一口氣,劉丹的臉色異常難看,狠狠地跺了跺腳,然後兩手環胸,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漠然樣。
“好啊!
反正都是成年人了,做決定自個不後悔就成!
趙醫生,麻煩您給她開點消炎下腫的藥,然後我就把人打發走吧。
”
趙醫生“哎”了一下,然後就埋著頭開始開藥方,挑的都是療效好,同時價格又低廉的藥品。
王小梅無聲歎口氣,她該死,打從生下來落地開始,她還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你想明白了是吧?
”劉丹踱步走到她面前,神情冷漠的不像話。
王小梅沒吱聲,大概是也知道自己理虧,所以都不敢擡頭正視劉丹一眼。
“那行,那我走了!
我爸剛出手術室,我媽還在病房裡觀察著,先過去看他們二老了。
”
說完就揮揮衣袖走了出去。
唉。
都是各自的選擇,不能強求別人怎麽想,但是明知道王小梅回去就活不了多久了,心裡還是會漲漲的,堵著難受而已。
“怎了?
”
男人看見劉丹,主動上來攬著她的腰。
哭喪著一張臉,跟受委屈不敢說出來的小媳婦兒似的。
“沒事,對了,我剛才不是讓你去看我爸了嗎?
他怎樣了?
”
孫至濤冷哼一聲,眼角眉梢都透露著兇狠淩厲。
“他?
他好得很呢!
”
渾身陰森森涼颼颼的,連在他身邊的劉丹都感覺到了狗男人心情不太對勁,剛才王小梅的事帶來的低落也一掃而空了。
“是不是他那出啥事了?
還是說了啥不中聽的話?
”
一定是這樣了,劉丹再清楚不過了,估計十有八九是跟男人提了錢的事兒。
不過應該也不至於吧,狗男人好像也挺大方的。
劉丹在心裡悄悄嘀咕,可惜唯獨沒有意識到一個很嚴肅,也很現實的問題,那就是有些人隻對特殊的人好,在別人面前簡直分分鍾就能換一張臉。
“他沒出事,也好得很。
”隻不過老子看他不順眼,想一拳夯死他而已。
任憑劉丹再三追問,男人還是這個說辭。
劉丹不幹了,覺得明擺著就是在敷衍自己,於是也來了脾氣,四處望望,見走廊裡再沒有別人了,就把男人拽到自己對面來,擡頭看著他。
微微撅著嘴,眼瞧著不樂意的很。
“你不跟我說就算了,大不了我現在就自己過去看。
不過我可事先告訴你,晚上不許睡炕,鋪涼席睡地上!
”
說這話的時候劉丹眉眼生動,眉梢微微往上挑了挑,桃花眼裡也有得意的,光芒一閃而過。
仿佛在說,你看吧!
老娘有的是辦法治你。
畢竟不是一直都有那句話,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嘛。
男人的不悅達到了頂峰,薄唇緊緊的抿了抿,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做了個小動作。
劉丹沒看見,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忍不住瞪大了眼。
下一秒也不甘示弱,拿著腳尖狠狠的碾壓狗男人的腳面。
暗自可惜今天出門穿的不是高跟鞋,要不肯定能給他踩個對穿,嘖嘖嘖嘖,想想就酸爽。
而且還捏著一直不撒手,簡直了!
劉丹默默咬著牙,桃花眼裡盡是倔強,男人也看著她,兩個人誰都不肯先認輸的對峙著。
隻不過一點是,劉丹用的是蠻力,誰管他三七二十一,反正隻管下了使勁兒的踩著一直碾就是。
孫至濤就不一樣了,人家就那麽雲淡風輕的動作兩下,就足以讓劉丹瞬間丟盔棄甲,懵逼的連東西南北都找不著了。
男人越是這樣,劉丹就越是惱火,憤怒沒辦法發洩出來,就越發用力的表現在腳尖,力氣大的幾乎要把男人的腳踩個稀巴爛才能解氣。
可是很遺憾的一點是,這似乎並沒有給他造成太大的影響,孫至濤甚至還故意挑釁的挑著眉毛,看著小媳婦兒抓狂,他這心裡頭就舒暢。
簡直暢快得不得了,捉弄的心思也就越發重了,不想這麽輕易就放過她。
兩人對峙著,都憋著一股氣,誰都不肯先認輸,也不肯後退一步。
劉丹氣的咬牙切齒,準恨自己今天出門穿的為什麽不是高跟鞋,還要那種細高跟才最好。
但是這種強烈的刺激感覺,尤其是來自生理上的,實際上很難讓人完全躲避,或者說根本就避無可避。
劉丹掙紮無果,一張小臉垮了下來,眼看著都快哭出來了。
“呵……”孫至濤鼻腔裡溢出來一聲輕笑,聲音裡彌漫著讓人想忽略都忽略不了的看不起。
就好像在說,看嘛,我就知道是這樣。
眼神也是鄙視不堪一擊的弱者那種,如果眼神能說話,那劉丹想都不用想,狗男人想說的肯定就倆字兒。
就這?
!
!
!
“哎呀!
你快點給我撒手!
要不一會我真生氣了,我告訴你!
”
劉丹輕喘了一下,這回自己是徹底認賭服輸了,為了表示想要單方面休戰的誠意,麻溜的松開狗男人的腳,然後身子朝男人壓了過去。
這樣就能盡可能減少受力面積,至少讓自己不再那麽難熬。
這種煎熬的感覺實在太難過了,好像突然被人架在火上,不緊不慢的用溫吞的小火熬煮著,等你差不多適應了這種溫度和節奏,突然換成了滔天的大火,把毫無防備的你整個人都吞噬的連骨頭渣渣都不剩。
等你差不多又適應了這種節奏,那狗男人就又會想別的招數對付你,冰凍三尺,冰與火的雙重節奏,帶給你強烈的刺激。
女人就是這點不好,緻命的弱點太多,以至於一旦遇到這種流氓,除了繳械投降之外,居然再沒有別的辦法。
真是一個讓人難過的發現呢。
“下回給老子老實點!
再敢不讓老子上炕,看老子下回怎收拾你!
”
男人滿意了,是那種天生的征服欲,被無限滿足的愉悅。
這位大爺心情好了,那就啥事都好辦了,甚至還有心思替劉丹理了理頭髮,像是摸以前養過的那隻溫順的小狗。
“別摸我腦門!
我去看我爸了,你擱這愛幹啥幹啥!
”
小媳婦兒緩過勁兒來,就惱羞成怒,自顧自往前走了,腳下步子飛快,帶著逃離的著急忙慌。
這副明顯的不自在顯然愉悅了狗男人,他胸腔裡發出來極其低沉的一聲笑,然後大步流星的跟了上去。
別問,問就是怕媳婦挨人欺負。
心疼是不存在的,這輩子都不存在的,但是覺得沒面子是真的會有,畢竟是自家媳婦兒,隻有自己才有欺負的權利,要是被別人欺負了,那可不就是拿著他的臉面在地上碾壓摩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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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想著,狗男人心安理得的跟了上去,亦步亦趨,離劉丹的距離不遠也不近,讓她想要發火都沒機會。
畢竟人家會言之鑿鑿的告訴你,醫院又不是你家開的,憑啥你走這條道,我就不能走了?
猛地一聽,好像還挺有道理,反正就是能把人氣個半死不活,但是偏偏又找不出來一丁點反駁的理由,隻能惡狠狠的丟下去,離我遠點兒。
然後人家就稍微慢走幾步,把兩個人的距離拉開,但是也就是那麽一點點,至少劉丹走在前面,還能通過一邊的影子辨認出來狗男人具體在哪裡。
到了劉尚志的病房,還沒走到跟前,就聽見裡面言笑晏晏,是那種最天然的父女之樂,不摻和任何雜質。
劉丹在門外沉默了一下,頓了好一會兒,狗男人都已經跟了上來,這才敲了敲門,有點慌張的意思。
男人白她一眼,薄唇緊緊抿了抿。
“進去吧!
”
劉丹聽見裡面傳來一聲進來的聲音,就有些拘謹地走了進去。
劉尚志躺在床上,現在麻藥勁還沒過,雖然傷口感受不到疼,但是人已經是清醒的了,能夠簡單地進食一些流質。
劉媛媛就拿了一個搪瓷茶缸喂他喝溫開水。
一副父慈女孝的場景,人家說的天倫之樂,大概就是現在這樣了。
劉丹站在床邊,就好像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