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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贅婿》第680章

贅婿 憤怒的香蕉 5502 2024-05-18 14:04

  第八集《老蒼河》第六七〇章 天北雷鳴 踏夢之刀

   武朝靖平二年,六月十三的淩晨,小蒼河的河谷中,有著短暫的混亂出現。

   此時太陽還未升起,夜色微涼,暖黃的燈火一盞盞亮起來後不久,議論的聲音,嗡嗡嗡的響起在谷地中的一處處營舍間。
這是小蒼河的士兵們接受每一天任務的時間。
嗡嗡嗡的聲音平息後不久,一隊隊的士兵在周圍空地上集結,沿著河谷的道路開始每一天的跑步訓練。
再之後,才是預示黎明的雞叫聲。

   左端佑也已經起來了。
老人年事已高,習慣了每日裡的早起,即便來到新的地方,也不會更改。
穿上衣服來到屋外打了一趟拳,他的腦子裡,還在想昨晚與寧毅的那番交談,山風吹過,頗為涼爽。
下風不遠處的山道上,奔跑的士兵喊著號子,排成一條長龍從那裡過去,穿過山嶺,不見首尾。

   這是很好的兵,有殺氣也有規矩,這兩天裡,左端佑也已經見識過了。

   之後是一身戎裝的秦紹謙過來請安、早膳。
早餐過後,老人在房間裡思考事情。
小蒼河地處偏僻,兩側的山坡也並沒有生機勃勃的綠色,日光照耀下,隻是一片黃綠相間,卻顯得平靜,屋外偶爾響起的訓練口號,能讓人安靜下來。

   金國崛起,武朝衰退,自汴梁被女真人攻破後,黃河以北已名存實亡。
這片天下對於小蒼河來說,是一個籠子,北有金人,西有西夏,南有武朝,存糧殆盡,出路難尋。
但對於左家來說,又何嘗不是?
這是改朝換代。
左家的攤子大些,女真在穩定國內局勢,尚未真正接管黃河以北,能挨的時間或許稍微久些,但該發生的,有一天必然會發生。

   如同那寧立恆所說的。
有一天,金人會南下,左家會面臨選擇,這不是危言聳聽,而是必然會出現的局面。
而左端佑,他並不喜歡朝廷,對這天下,也早有些心灰意冷,但有一點。
其實不用考慮——他是絕對不會考慮投降金人的。

   王其松為抵禦南下的遼人,全家男丁死絕,秦嗣源為振興武朝,最終身敗名裂,死於小人之手。
三位好友有些信念不同,早已決裂,但那隻是術的分別,於君子之道、儒家大道。
有些東西卻是不會變的,在這個大道上。
三人從無分歧可言。

   晉州老宅也安靜,但自從去年開始,老人的生活,已經失去平靜了。
他固然可以慷慨赴死,但左家的孩子們,不能沒有一條路。
而他也不喜歡當女真人來,這些孩子真的投了金國,奴顏卑膝。
住在那老宅的院子裡,每日每日的,他心中都有焦灼。
而面臨這樣的事情。
在他來說,真的……有點太老了。

   來到小蒼河,固然有順手放下一條線的打算,但如今既然已經談崩,在這陌生的地方,看著陌生的事情,聽著陌生的口號,對他來說,反倒更能安靜下來。
在閒暇時,甚至會恍然想起秦嗣源當年的選擇,在面對許多事情的時候,那位姓秦的,才是最清醒理智的。

   窗外白雲悠悠,很好的一個上午,才剛剛開始,他想要將那寧立恆的事情拋諸腦後,隨行而來的一名左家總管在屋外快步走來了。

   「主家,似有動靜了。

   「嗯?
什麼?

   「您出來看看,谷中軍隊有動作。

   左端佑杵起枴杖,從屋內走出去。

   為了表示對老人的尊重,給他安排的房舍也位於山體的上段,能夠從側面俯瞰整個河谷的面貌。
此時太陽才升起不算久,溫度怡人,天空中朵朵白雲飄過,山谷中的景象也顯得充滿活力和生氣,但仔細看下去時,一切都顯得有些不同了。

   河谷中的聚居區以小廣場為中心,朝四周延展,到得此時,一棟棟的房舍還在修築出去,每日裡大量的獨輪車、扛著物資的士兵從街道間走過,將聚居區內外都填充得熱鬧,而在更遠一點的河灘、空地、山坡等處,士兵訓練的身影活躍著,也有絕不遜色的活力。

   然而此時望下去,整個聚居區內就像是被稀釋了一般,除了維持秩序的幾支隊伍,其餘的,就隻有在谷中活動的普通居民,以及一些玩鬧的孩子。
而自聚居區往周圍擴散,所有的河灘、空地、連同河流那側的河灘邊,此時都是士兵訓練的身影。

   左端佑對比著前兩日的印象:「今日他們全都參加訓練?

   「我已打聽過了,谷中軍隊,以三日為一訓,其餘的輪番做工,已持續半年多的時間。
」總管低聲回報,「但今日……此例停了。

   山風怡人地吹來,老人皺著眉頭,握緊了手中的枴杖……

   **************

   時間逐漸到達正午,小蒼河的食堂中,有著出奇的安靜氣氛。

   來來往往的士兵都顯得有些沉默,但這樣的沉默並沒有半絲低迷的感覺。
餐桌之上,有人與身邊人低聲交流,人們大口大口地吃飯、嚥下,有人刻意地磨牙,看看周圍,臉上有古怪的神情。
其它的許多人,神情也是一般的古怪。

   偶爾有聒噪的大嗓門忽然發出聲音來:「一定是打——」看看周圍人望過來的眼神,又「哼哼」兩聲,神情得意。
不遠處餐桌上的班長低喝道:「不要瞎說!

   也有人拿起筷子,夾起一粒肉來:「肉比平時大顆。
」餐桌對面的人便「嘿嘿」笑笑,大口吃飯。

   沒有太過大聲的議論,因為此時讓所有人都感到疑惑的、感興趣的問題,早上被下了封口令——忽然的日程工作更改,彷彿讓所有人都嚇了一跳,以至於各班各排在集合的時候,都出現了片刻交頭接耳談論不休的情況,這令得所有高層軍官幾乎是不約而同的發了脾氣,還讓他們多跑了不少路。
在不敢大規模談論的情況下,整個場面,就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

   侯五端著飯菜過來。
在毛一山身邊的位子上坐下,毛一山便感興趣地朝這邊靠了靠:「五哥,去看了渠大哥了嗎?

   侯五點了點頭。

   「渠大哥怎麼說?

   侯五的嘴角帶了一絲笑:「他想要出來。

   「啊,渠大哥可還有傷……」

   「嘿。
」侯五壓低了聲音,「他方才說,時候到了。
這等大事,他可不能錯過了。

   「渠大哥真這樣說?
他還說什麼了?

   「話沒說透,但他提了一句……」侯五將聲音壓得更低了一些,不過,此時整個餐桌上的人,都在鬼鬼祟祟地低著頭偷聽,「他說……西北應該已經開始收麥子了……」

   對面一名士兵探過頭來提醒:「麥子還沒熟透吧。
再過兩日……」

   「西夏人是佔的地方,當然得早……」

   另一人的說話還沒說完,他們這一營的營長徐令明走了過來:「鬼鬼祟祟的說什麼呢!
早上沒跑夠啊!

   徐令明平日裡為人不錯。
眾人倒是不怎麼怕他,一名年輕士兵站起來:「報告營長!
還能再跑十裡!

   另一人站了起來:「報告老大,我們吃完了,這就打算去訓練!

   「我們也吃完了。
」周圍幾人連同毛一山也站了起來。
他們倒確實是吃完了。

   「訓什麼練!
剛吃完,給我洗了碗回去休息!

   那說要去訓練的傢夥愣了愣:「呃……是!
我們去休息。

   餐桌邊的一幫人趕快離開,不能在這裡談,跑到宿舍裡總是可以說說話的。
方才因為給渠慶送飯而耽擱了時間的侯五看著餐桌陡然一空,扯了扯嘴角:「等等我啊,你們一幫混蛋!
」然後趕快埋頭扒飯。

   ***************

   離開這片山區。
西北,確實已經開始收割麥子了。

   西夏軍隊強迫著淪陷之地的民眾。
自前幾日起,就已經開始了收割的帷幕。
西北民風剽悍,待到這些麥子真的大片大片被收割、奪走,而得到的僅僅是有限口糧的時候,一部分的反抗,又開始陸續的出現。

   延州附近。
一整個村落因為反抗而被屠殺殆盡。
清澗城外,逐漸傳出種老爺子顯靈的各種傳聞,城外的村落裡,有人趁著夜色開始焚燒原本屬於他們的麥地,由此而來的。
又是西夏士兵的屠殺報復。
流匪開始更加活躍地出現,有山中土匪試圖與西夏人搶糧,然而西夏人的反擊也是淩厲的,短短數日內,許多山寨被西夏步跋找出來,攻破、屠殺。

   環州一帶,種冽率領最後的數千種家軍試圖出擊,也想要籍著這樣的時機,集合更多的追隨者。
然而在環江江畔遭遇了西夏人的鐵鷂子主力,再度大敗潰退。

   斑斑點點的鮮血,大片大片的金黃,正隨著西夏人的收割,在這片土地上盛開。

   ****************

   軍隊的訓練在持續,直到再度來臨的黑夜吞沒絢麗的夕陽。
小蒼河中亮起火光,聚居區中央的小廣場上,外界西夏人開始收糧的訊息已經散播開來。

   隨著夜間的到來,各種議論在這片聚居地營房的各處都在傳播,訓練了一天的士兵們的臉上都還有著難以抑制的興奮,有人跑去詢問羅業是否要殺出去,然而此時此刻,對於整個事情,軍隊上層仍舊採取三緘其口的態度,所有人的推算,也都不過是私下裡的意淫而已。

   整個小蒼河營地,此時罕見地彷彿被煮在了一片文火裡。

   夜到深處,那緊張和興奮的感覺還未有停歇。
半山腰上,寧毅走出小院,如同以往每一天一樣,遠遠地俯瞰著一片燈火。

   山麓一側,有身影緩緩的挪動,他在這黑暗間,緩慢而無聲地遁去,不久之後,翻過了山巔。

   那身影沿著崎嶇的山道而行,然後又謹慎地下坡,月華如水,陡然間,他在這樣的光芒中停住了。

   有腳步挾著風聲從遠處掠過去。
視野前方,亦有一道身影正緩步走過來,長槍的鋒芒正在顯現。

   「李老六,你這是要去哪裡啊?

   年輕男子的面容出現在月光之中。
名叫李老六的身影緩緩直起來,拔出了身側的兩把刀:「祝彪……還有宇文飛渡。

   這話說完。
他縱刀而上!
前方,槍影呼嘯而起,猶如燎原烈火,朝他吞噬而來——

   更遠處的黑暗中,名叫宇文飛渡的年輕人現出了身形,挽弓、搭箭……

   「今天。
你就別走了……」

   ****************

   六月十四,降下了一場大雨,黑色的雨雲彷彿要將這個天空遮蓋起來,雨水肆意地衝刷著一切、電閃雷鳴。
這導緻小蒼河內的訓練無法再繼續,所有的士兵都在房間裡憋悶了一整天,到得傍晚時分,暴雨才終於停下來,日頭還未降下,天空澄淨透亮。
猶如新的一般。
到得六月十五,訓練才再度持續。

   這天的傍晚,半山腰上的小院裡,蘇檀兒回來了,罕見的多吃了一碗飯——她的工作即將至於尾聲。
頭上纏著繃帶的小寧曦在抱怨著這兩天不能上課的事情,也不知道閔初一有沒有好好讀書。

   在逐漸消褪的暑熱中吃過晚飯,寧毅出去乘涼,過得片刻。
錦兒也過來了,跟他說起今天那個叫做閔初一的小姑娘來上課的事情——或許是因為陪同寧曦出去玩導緻了寧曦的受傷。
閔家姑娘的父母將她打了,臉上可能還挨了耳光。

   如此絮絮叨叨地說著瑣事,又說起這兩天谷中的訓練和一些流言,錦兒憶起一個月前寧毅的問題,提了幾句。
寧毅看著下方的山谷,緩緩笑著開了口。

   「小蒼河像什麼呢?
左家的老人家說。
它像是懸崖上的危卵,你說像個袋子,像這樣像那樣的,當然都沒什麼錯。
那個問題隻是忽然想起來,興之所至。
我啊,是覺得……嗯?

   話正說著,檀兒也從旁邊走了過來,此時寧毅坐在一顆樹樁上,旁邊有草地,蘇檀兒笑著問了一句:「說什麼呢?
」在一旁的草地上坐了下來。

   寧毅將當初跟錦兒提的問題複述了一遍,檀兒望著下方的山谷,雙手抱膝,將下巴放在膝蓋上,輕聲回答道:「像一把刀。

   是啊,它像一把刀……

   寧毅點了點頭。

   ……

   河谷中,營長龐六安走在街道上,皺著眉頭讓身邊的幾個年輕人走開,他已經快被煩死了,這幾天被人旁敲側擊地問來問去好多遍,眼下又有人來問,是不是要出去打什麼大戶人家。

   「打打打,就算要打,也不是你們說的這麼沒出息!
給我想大一點——」

   他稍稍透露了一絲謎底。
心中想起的,是三日前那個晚上的會議。

   ……

   「……自去年的秋天,我們來到小蒼河的這片地方,本來的計劃,是希望能夠依附於青木寨,發揮周圍的地理優勢,打開一條連通各方的商業道路甚至商業網絡,解決目前的困難。
當時西夏尚無大的動作,而且西軍種師道未死,我們認為這個目標很艱難,但尚有可為……」

   「……但是自十二月起,種師道的死訊傳來後,我們就徹底否定了這個計劃……」

   「……西夏過來之後,西北大亂,在可以預期的未來裡,金人將會逐步吞下黃河以北,我們一定會被孤立,在這種局面裡,要打開商路,已經確認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們隻能選擇另外一條路。
這條路如果直接說出來,讓人一天兩天的考慮,隻會導緻整個小蒼河的軍心渙散,現有的基礎完全崩潰。
為此,在做下決定之後,我們進行了……到目前為止的所有工作……」

   「……這接近一年的時間以來,小蒼河的一切工作核心,是為了提起谷中士兵的主觀能動性,讓他們感受到壓力,同時,讓他們認為這壓力不一定需要他們去解決。
大量的分工合作,提高他們相互之間的認同感,傳遞外界訊息,讓他們明白什麼是現實,讓他們切身地感受需要感受的一切。
到這一天,他們對於自身已經產生認同感,他們能認同身邊的同伴,能夠認同這個集體,他們就不會再害怕這個壓力了,因為他們都知道,這是他們接下來,必須越過的東西……」

   「並且,他們可以越過……」

   ……

   經過了前前後後將近一年的打磨,小蒼河的眼下,是一把刀。

   它堅硬、粗糲到了極點,由於內部存在的巨大問題,一旦遇上任何亂局,它都有可能就此短碎。
任何社會都是一個複雜的整體,但這個社會,因為太過單一,遇上的問題、缺陷也太過單一,已經走上極端。

   支撐起這片山谷的,是這一年時間打熬出來的信念,但也唯有這信念。
這使得它脆弱驚人,一折就斷,但這信念也偏執無畏,幾乎已經到了可以到達的。

   它就像是一把內裡充滿了瑕疵的高碳鋼刀,用力揮上一刀,便有可能斷碎。

   但問題在於,接下來,有誰能夠接住這全力的一刀了……

   靖平二年的六月十六,外界的西北大地上,混亂正在持續,群山之中,有一群人正將小小的山谷作為假想敵,虎視眈眈,北面青木寨,氣氛同樣的肅殺,提防著辭不失的金兵威脅。
這片河谷之中,集結的號聲,響起來了——

   閃電遊走,劃破了雷雲,西北的天空下,暴雨正集結。
沒有人知道,這是怎樣的雷雨將到來。

   這一天,黑旗延綿,躍出小蒼河,九千餘人的軍隊折轉西進,沒有半點遲疑的撲出群山,直接衝向了西夏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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