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她尚未及笄,在祖母看來,她的婚事也已是拖不得。
她和慕容氏的婚約作廢後,祖母便費盡心機要替她再尋一門。
至於男方為人如何,品性如何,皆不要緊。
隻要門第足夠高,隻要這門親事對她有所裨益,那便是最好的。
但祖母思來想去,最後卻要將她許配給表兄周定安。
太微不知道,是祖母實在找不著合適的“買主”,還是祖母另有打算。
她隻知道,姑姑一直不大喜歡自己。
是以由她來做姑姑的兒媳婦,想必姑姑並不痛快。
然而祖母發了話,那便是一言九鼎,誰也無法拒絕,哪怕是姑姑亦不例外。
太微更是不消說。
她是否願嫁,誰會在乎?
她越是不肯,越是反抗,祖母就越是發狠。
父親新喪,屍骨未寒,她尚在孝期裡,祖母便讓人綁了她披上嫁衣。
什麽人倫道德,什麽血脈親情,皆是浮雲。
大抵是世道如此,早已無人在意臉面。
世人皆被欲.望驅使,溝壑難填,隻得不斷地從旁人身上掠奪。
於祖母而言,她是一枚棋子,一個籌碼;於周定安而言,她是一個能夠讓他名正言順佔據祁家的法寶。
至於周定安對她可曾有過真心,太微是從未抱過幻想。
但凡周定安對她有一分真情實意,他都不會在那樣的時候說要娶她。
如若不是祖母對二姐和四姐另有安排,他絕不會看中她。
對他來說,那一切不過是退而求其次,不得已而為之。
太微心知自己倘若真的聽從祖母吩咐嫁給周定安,那她這一生,勢必都要困在這座老宅裡。
即便祖母死了,也還有姑姑。
她兜來轉去,遲早的,要麽她殺了她們,要麽她們殺了她。
這場所謂姻緣,最終能結出的,隻有惡果。
太微心如明鏡,決意出逃。
祖母做出決定後,她知道掙紮無用,索性佯裝應允。
但暗地裡,她很快便做好了逃離的打算。
她悄悄地去尋了白姨娘,希望白姨娘能帶著小七和她一道走。
雖然不容易,但是因她面上已然妥協,祖母放松了警惕,她們不是沒有機會。
可太微千算萬算,機關用盡,卻漏算了白姨娘的懦弱。
再周密詳實的計劃,如果不能實施,也全無用處。
白姨娘她,不敢走。
她雖是婢女出身,但從未吃過大苦頭。
年少時,她是太微母親薑氏的貼身婢女,拿著最高的月錢,過著寒門小戶嫡女尚且不及的日子;年長些,她是靖寧伯的妾室,獨住一間院子,呼奴喚婢,過著不說錦衣玉食,也絕對衣食無憂的生活。
她從來沒有在外頭過過一天。
府外的世界,對她來說,是一個未知的深淵。
她自覺出了靖寧伯府的大門,她便活不下去,更別說還要帶著小七了。
她連一步也不敢往外邁……亦覺得太微出了祁家就會死……
所以她當著太微的面,答應得好好的,轉頭便去向祁老夫人告了密。
她告密的時候,一定認為自己是在挽救太微,好叫太微不必跌入深淵,萬劫不複。
可太微卻因她而被軟禁,被祖母命人換上嫁衣,提前押進了婚房。
所有人都以為,一旦生米煮成了熟飯,她不從也得從。
白姨娘如此以為,祖母如此以為,周定安一定也是那般想的。
白姨娘覺得她該認命。
認了命,至少不用流離失所,自己去討生活。
可太微不認。
她的命,合該由她自己說了算!
她同周定安虛與委蛇,假意順從,借口沒有合巹酒便不算成親,推了周定安去倒酒。
人慌亂到了極緻,隻分兩種。
一種渾噩無知,茫然無措。
而另一種,是恢復鎮定,急中生智。
太微想,那時的她一定看起來嬌羞極了,若不然周定安怎會信以為真?
他將她壓倒在床褥上,貼在她耳邊輕笑,溫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的皮膚上,令她胃裡翻滾,下意識地想要退卻。
但太微知道,一旦她面上流露出一分不快,她的人生,便要交待在那一刻。
所以她忍耐著,甜甜美美地微笑著,呵氣如蘭地同他耳語,訴說自己先前的不從全是因為愚蠢……
告訴他,自己一直是愛慕他的。
少女心事,酸甜帶澀。
她害羞地笑,伸長雙手,環繞住他的脖子,一句句地跟他說:“表哥,我以為你不喜歡我。
”
“你不知道,我總偷偷地看你。
”
“慕容舒來退親的時候,我心想實在是太好了。
”
那一天,她聲音輕軟,笑容羞怯地說著謊話,心裡卻頭一次察覺自己原來是個窮兇極惡的壞人。
當周定安的手指撫摸上她的脖頸時,那一瞬間,她動了殺心。
但與此同時,太微亦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謊言是拙劣的。
好在周定安並沒有在意。
沒有人不愛聽人奉承,沒有男人不喜歡姑娘誇他英武偉岸,瀟灑聰明。
他終於站起身,去桌前倒酒。
酒能助興,即便沒有太微要的合巹之意,他也並不反對。
他背對著太微站立,空門大露。
太微早摘了那些叮咚作響的釵環和鳳冠,盯著他的背影,悄無聲息地抄起一旁案幾上的燭台。
太微至今清清楚楚地記得,那燭台是鎏金蟠花的。
她高舉著,朝他的腦袋狠狠地砸了下去。
“哐當”一聲,酒壺摔落於桌,半透明的酒水從壺口淙淙流出,順著桌沿滴滴答答地往地上淌。
周定安捂著頭吃驚地轉過身來。
太微再次舉起燭台,刺向了他。
但先前那一擊,已經用盡了她的力氣。
這一刺,虛弱無力,並沒能重創他。
他試圖用來解開她衣帶的手,緊緊地捂在後腦上,有鮮血透過手指縫隙不斷地溢出來。
他的血,沾在了太微吉服上。
八寶團鳳紋,也染上了血光。
他駭然地看著太微,忽然身子一軟,癱在了地上。
太微大口呼吸著,點燃了床幔。
吉服太過刺眼,她毫不猶豫,直接脫去。
八月的天,已見涼意。
但她心頭如有烈火焚燒,燒得她熱血沸騰。
濃煙漸起,她趁亂逃出,卻不料慌不擇路,竟逃到了四姐的院子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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