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忙的腳步驚起了佳佳,一人一狗奔向白色的籬笆。
奔跑過程中,葉開未系繩的遮陽帽飛跑了,在晚霞和柔風中打著轉。
葉開難以置信,氣喘籲籲:“你怎麽來了?
”
感覺像做夢。
陳又涵垂眸,十幾個小時飛行後見到葉開,有種不真實的虛幻。
西沉的斜陽將穿著白色毛衣的葉開勾勒得像油畫,可惜這柔情沒停留幾秒,葉開便在他腰側掐了一把:“疼嗎?
”
煙都掉了。
陳又涵表情扭曲:“你怎麽不擰你自己?
”什麽邏輯!
背包隨手扔在地上,仗著手長腿長的優勢,陳又涵一把握住葉開胳膊將他拉向自己,在他額頭上放肆地彈了一指,流氓似地問:“疼嗎?
”
倆人隔著籬笆柵欄互相“問候”,葉開隻手捂著腦門兒,被外婆一嗓子給喊愣了:“誰欺負寶寶了?
!
”
與葉開相比,外婆更像個地道的花農。
她穿著香芋紫的毛衣,圍著淡鵝黃色的波點圍裙,頭上戴一草帽,腳上是及膝膠筒靴,手裡氣勢洶洶地握著柄鋤頭,葉開懷疑他要不解釋一下,外婆能一下子把陳又涵乾進醫院,忙道:“外婆,是陳又涵!
”
蘭曼女士已經很多年沒見過陳又涵了,對他的印象還停留在七八年前,那時候陳又涵剛畢業沒幾年,還沒接受來自家族董事的各種捶打,是個風流倜儻的貴公子。
她握著花鋤的手垂下,眯著眼打量籬笆外的高大男人。
身為隱退後依然受邀出席國際時裝展的獨立設計師,她習慣了看人先看打扮,一眼掃過去任何一個細節都休想遁形。
隻見他一身黑色長款羊毛大衣,裡面是白色休閑襯衫,扣子解開到胸口往上,露出裡面的黑色半高領打底毛衣,一條簡單的銀色項鏈點綴其上,雪山的款式,山尖綴滿了細鑽。
冷冽的香味若有似無,形成完美呼應。
天,一副花花公子的模樣。
陳又涵坦然接受前時尚設計師的苛刻打量,笑著伸出一隻手:“好久不見了。
”
年近80的外婆摘下手套,矜驕地伸出手,然而陳又涵卻握住了她那隻保養得很好的瘦削纖手,施以了優雅的吻手禮:“蘭小姐還是如此明媚照人。
”
葉開微妙地嘴角微抽,用盡了畢生修為才沒有翻白眼。
外婆被陳又涵一句話哄倒,親自打開柵欄門將人迎進來,順帶嗔怪著點了下葉開:“讓人家在外面站那麽久,寶寶是不是忘了怎麽待客了?
”
陳又涵聞言回頭含笑睨了葉開一眼。
葉開提著他的休旅包跟在身後,像個拎包的小門童,心裡罵了無數次狗男人。
華裔傭工端上新沏好的伯爵紅茶,又端上佐茶甜點。
陳又涵是個人精,茶和甜品都沒什麽好說的,逮著瓷器茶具誇了半天。
外婆笑得端莊謙遜,但任誰都看得出她的高興。
“又涵怎麽想起來加拿大了?
”她笑眯眯地問。
葉開也看向陳又涵,等他的回答。
陳又涵輕描淡寫:“合作方邀請,考察項目來了。
”
蘭女士對商務一竅不通,沒那興緻,因此隻是點點頭:“那要待幾天呀?
有時間的話,讓寶寶陪你逛逛。
”她問話的神態和語氣都很天真,像是一輩子都待在象牙塔裡的人,陳又涵講話便也輕聲細語,仔細哄著:“大概十天,我不用,讓葉開多陪你才是。
”
葉開冷眼心想,我要寫作業種花,誰有空伺候一商務差旅人士。
一盞茶在閑談中喝過,眼看日落更沉,蘭曼問:“酒店安排好了?
要不要在家裡住?
有房間的!
”
陳又涵婉言謝絕:“您客氣了,酒店已經有安排,今天來得唐突,本應明天再正式登門拜訪的。
”
外婆聽出他的言外之意,從善如流道:“剛好明天是周末,寶寶他外公也休息,不如晚上來家裡吃頓便飯吧?
”
陳又涵不再推脫,定下下午六點的時間後便要告辭。
蘭曼想讓家裡司機送,聽說已經預定好了車便擱置了這打算。
沒幾分鍾,門外響起克制的一聲喇叭聲。
“車子到了。
”陳又涵歉意地笑,是仿佛談興未盡便不得不告辭的那種恰到好處的遺憾。
他起身與外婆擁抱告別,套上大衣,拎起包,葉開冷眼看著,無動於衷。
還未走到玄關,陳又涵突然停下,半轉過身漫不經心地笑:“葉開,你不送送我嗎?
”
蘭曼如夢方醒:“對呀,寶寶快去送送又涵。
”
葉開跟在他身後,倆人走出別墅門,穿過庭院花圃中的青石路,走到籬笆門,打開,走到院子外,停在車前,心裡還沒做好決定,陳又涵已經擅自做主打開車門說:“上車。
”
葉開回頭看了蘭曼一眼,她半倚著籬笆門輕聲喚:“早點回來。
”
這才上了車。
兩人在後座挨著,包扔在副駕駛上。
度過沉默的幾十秒,陳又涵懶洋洋道:“生氣啦?
”
葉開此地無銀:“沒有啊,我生什麽氣?
”
“氣我出差來加拿大沒有提前和你說?
”
那是有一點的。
可是總覺得好像不是在氣這個。
葉開覺得這股情緒莫名其妙,又辯解不出,便胡亂地承認下來:“大概吧,也沒有。
”
“到底有還是沒有。
”
“沒有。
”葉開往另一邊側過腿,摸出手機點開遊戲界面,還沒加載完就被一隻手蓋住了。
他擡眸,不解地看向陳又涵:“幹什麽?
”
陳又涵另一隻手伸向大衣口袋,從裡面掏出一隻扁扁的荔枝紋真皮按扣長包,瞧著像是錢夾。
葉開不明所以地接過,陳又涵笑:“你不會真以為我出差來加拿大吧?
”
扣子是磁的,很輕易便打開了。
蓋面兒翻開,露出裡面的東西。
葉開詞窮,怔愣地看著陳又涵。
“……國際加急人肉快遞,十七歲快樂。
”
葉開做不出表情,他有些慌亂地低下頭,取出那副被黑色方巾卷著的眼鏡。
啞光淡金色鏡架,方形帶圓邊的鏡框,薄薄的鏡片上一粒灰塵都沒有。
打開鏡腿,動作很輕地戴上去,散光和近視都被治愈——一定是他的錯覺,他才會覺得陳又涵的臉在此刻竟是那麽清晰分明,眼神幾乎有侵略性地看著他,等著他的反應。
陳又涵以為葉開會問“好看嗎”,結果對方冷冷呆呆地看著他,半晌緩緩吐出幾個字:“……你有病吧。
”
陳又涵不幹了,擼狗似的揉他的頭,罵罵咧咧:“怎麽說話呢!
”
葉開抿著唇不讓自己笑,但笑意染上唇角,沒憋出什麽正經八百的表情,倒憋出了一個全糖過甜的小梨渦。
他裝蒜,擡臂枕住後腦杓,閉著眼道:“那好吧,謝謝又涵哥哥。
”
十幾個小時的飛行時間,一落地連酒店都不去便風塵仆仆趕過來,全為了這一句,陳又涵認定自己腦子抽了。
他要有個親弟弟,親弟弟都得罵他偏心。
到了麗思卡爾頓入住,葉開看在這幅眼鏡的面子上給他當侍應生,幫他寬衣解帶。
衣櫃做得高,對還在長個子的葉開來說有些吃力。
大衣搭在手肘,他伸長胳膊取衣掛,抖落一番後掛好,一低頭,地毯上躺了張白色小紙條。
他俯下身撿起,發現上面寫了一串手機號,落款是cherry,後面跟了個可愛的小愛心。
是中國號碼,葉開又看了一遍,沒看完被陳又涵劈手抽走。
他脫了襯衫,隻留下裡面的黑色半高領羊絨打底衫,整個人看著異常冷峻。
眉頭微蹙地走到落地窗前,他將卡片正反掃了一眼,隨手扔進了垃圾桶。
“空姐塞的。
”陳又涵解釋。
葉開面無表情,怪浮誇地哇哦了一下。
陳又涵笑了一聲,推開一點窗戶,熟練地取出煙。
遠方是雪山,近處是湖泊,綠茵如毯,幾隻散養的綿羊在上面悠閑吃草。
是個度假的地兒。
陳又涵琢磨著未來幾天怎麽安排,卻聽葉開說:“你不留著嗎?
”
無奈,他掏出手機扔過去:“密碼357159,微信點開看標簽。
”
葉開依言打開,一長列標簽滑下,果然還是“空姐”倆字最獨特醒目,後面跟著頗為壯觀的括弧98。
繼續點進去,一水兒的cherry lisa apple lily,頭像一個賽一個漂亮。
葉開震驚到失語,陳又涵叼著煙欠揍地說:“忙不過來。
”
去你大爺的。
葉開把手機扔回去,套上羽絨服,高貴冷豔地說:“我要回去寫作業了。
”
陳又涵拿好學生沒轍,摁滅隻抽了一半的煙,拉住葉開胳膊,垂首凝視著他,沉聲溫言:“陪我吃個飯吧,好嗎?
”
外公外婆一定在等他吃晚飯,葉開內心掙紮著回絕了,陳又涵臉色低落了些,仍拉著他不松手,退而求其次地問:“眼鏡我親自挑的,喜歡嗎?
”
葉開打從戴上就沒摘下,他透過一個矯正過的無比清晰的世界看陳又涵,仍是隻看到他冷峻英挺的眉目,裡面壓著黑色濃雲般的侵略性,唇角微微上勾,不管什麽時候看過去,都覺得他有股漫不經心的壞。
送眼鏡本身隻是葉開隨口一說,或許裡面還夾雜著自己都無法排解的自嘲和自我懲罰。
他心裡回答說,不好,是假眼鏡,一點用都沒有。
但卻擡眸正視陳又涵,認真而鄭重地說:“喜歡。
”
現代醫學救不了一個情竇初開的男孩子,他看他,還是一如既往的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