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降落芝加哥, 窗外是橙紅色的朝陽渲染大地。
這次夏令營天翼總共來了五名帶隊教師和三十名高一學生。
葉開和於然然一個班, 兩人從上機場大巴起就挨著坐, 於然然內心牢記自己的使命:仔細觀察、詳細記錄、大膽揣測、小心求證——葉開究竟有沒有喜歡的人。
她不想的, 但硬生生被同桌逼得投了五百。
由於同桌壓的是沒有, 所以她便壓了有。
作為一名理科思維異常強悍、感性思維一團漿糊的直女, 於然然從飛機開始滑行時就問葉開:“你有喜歡的人嗎?
”
葉開已經枕好了頸枕戴上了眼罩, 聽她這麽一問,掀開眼罩擡眸, 不冷不淡語氣平常:“有。
”
於然然:“……”
這錢賺得如此簡單。
原來這就是娛樂押寶局的樂趣嗎, 愛了愛了。
落地時, 於然然的報信已經順著衛4G飛躍大洋彼岸,送入晚上七點半吹著晚風啃著西瓜的學生群眾中:“葉開有喜歡的人,完畢。
”
私人小群——一個隻有葉開沒在的45人群瞬間炸鍋:
“於然然,你不能為了自己贏就口胡。
”
“葉開怎麽可能有喜歡的人?
他那根筋根本就沒開竅吧!
”
“敢問是何方仙女?
”
“他看你傻忽悠你的。
”這是於然然同桌的高見。
迅速被刷屏上百條, 於然然陷入迷惑中, 不知道為什麽葉開有心上人這件事讓他們如此不敢置信。
她扭頭看向葉開。
頸枕沒取, 卡著他柔軟的頭髮和脖頸,臉上帶著黑色口罩,右手推一個銀灰色日默瓦登機箱,左手則舉著手機懶洋洋地發語音:“剛落地,好困。
”
於然然心想,你看,這顯然是在跟女朋友報平安。
葉開:“——又涵哥哥,你下班了嗎?
”
於然然:“……”
打擾了。
陳又涵在招標會上, 接到葉開的語音,他一個手滑點了出來,葉開困倦而慵懶的少年音一下子回蕩在空曠的會議室裡。
正在進行方案展示的某建築事務所主創停下演示,不知何去何從。
陳又涵珉起半邊唇角,對他做了個“請”的手勢,強悍利落,不容拒絕。
會議再度開始,任何竊竊私語都沒敢出現。
陳又涵低頭打字回信:“還沒有,在開會。
”
擡頭一看,ppt停在他低頭時的那一頁,見他擡眸,才往下翻。
他鎖屏手機,將它壓到圖紙下,沒再分心。
會議最後一次茶歇,別人都去放水倒咖啡伸懶腰,隻有他拿起手機大步砰地關上辦公室門。
顧岫:“……”
呵,造孽。
葉開已經取了行李,現在正在去往芝加哥大學的大巴上,於然然與挨坐著,見他接了個微信電話,超小聲的那種。
“嗯……沒呢,半小時吧,睡不著……想你?
梁靜茹給你的勇氣嗎?
”
於然然隱隱激動,看!
是女朋友!
“知道了……什麽?
”臉微妙地紅了,一字一句好像受了欺負在澄清:“陳又涵,我才不會在美國早戀!
”
於然然:“……”
怎麽又是他?
開群:
“散了吧,葉開應該在暗戀某位仙女。
”
“何解?
”
“他都不敢跟人微信,全程都在跟一個又涵哥哥聊天。
”
原本熱鬧的群頓時陷入沉默。
於然然:“怎麽了?
我錯過了什麽?
”
楊卓寧:“沒什麽,那是一個霸總,再探!
”
他們的第一站是芝加哥大學,合作的高中TCPS來自紐約,已經先在芝加哥大學入住。
吃中飯時終於見面,因為是全美排名前列的精英學校,因而他們也多出自中產,教養得體氣勢迫人,其中不乏帥哥。
進學校,由芝加哥大學協同兩邊校方共同進行封閉式管理,即時通訊設備一律沒收,中國學生還好,TCPS的男男女女都差點瘋。
課程也安排得很滿,諾貝爾經濟學獎的大牛為他們授課原理入門,參觀費米實驗室,普利策獎得主為他們娓娓道來現代政治與媒體關系的解構與構建,動不動來個中西身份對換,我上你的課,你考我的卷子,偶爾citywalk,第二天便舉辦了社交舞會。
這個事項早就在行程通報中了,所以每個學生都提前準備好了晚宴禮服。
於然然比較靦腆保守,選了個翻領的赫本式小黑裙,不會出錯,卻在看到葉開時陷入了自卑——雖然,她很迷茫為什麽自己一個女孩子要在葉開面前感到自卑。
他太適合黑色了。
純黑色奢牌高定無尾禮服華麗而利落,天衣無縫的剪裁包裹他年輕挺拔的身體,小扇形黑色緞面翻領和黑色領帶相得益彰,僅憑面料的光澤與質感就區分出了層次,暗鎏金色領帶夾與右耳綴著的鑽石耳釘——於然然無法呼吸,她好像看到了來自南極極寒的第一塊冰,在深藍色的天鵝絨幕布下綻放出鑽石般的冷冽感。
葉開是天翼的校董代表,注定了他要這樣出場。
他鋒芒畢露又謙遜有禮,與來自芝加哥大學和TCPS的高層用英語流暢地交流,遊刃有餘地周旋於所有笑談中。
於然然端著杯雞尾酒無所事事,或者說無所適從。
她想不起葉開在學校穿著校服的樣子了,他好像天生就應該在這樣的場合像明星一樣的。
樂隊曲風一變,燈光曖昧下來,舞會開始了。
一隻手紳士地出現在於然然面前,葉開嘴角凝著一抹恰到好處的笑:“和我跳舞吧,於然然。
”
砰!
砰砰!
於然然前所未有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跳。
她不是會自作多情的人,雖然不擅交際但在尊嚴方面敏感得異於常人。
她知道,葉開在照顧她。
手搭上葉開掌心,她拘束地說:“我不會。
”
葉開沉穩地說:“我教你。
”
將她帶入舞池,一周手紳士地搭於後背。
他教得通俗易懂,於然然在燈光下的臉很紅:“你、你舞跳得很棒。
”
葉開輕描淡寫:“不會跳不行。
”
腦海中劃過萬豪露天酒吧的那場舞,他跳得亂七八糟,故意的。
踩了陳又涵十一腳,他數著;他心跳好快,他記得;空氣中有朱麗葉淡淡的香味,好像從那晚飄到了現在,飄到了芝加哥,飄到了他們彼此隔著遠洋的這一晚。
於然然從舞池中下來時慌得口乾舌燥,幸好,幸好她心裡隻有學習,不然太慘了。
至於葉開有沒有喜歡的人,那又關他們什麽事呢?
他這樣的人……能讓他喜歡上的,一定是他心裡最好的。
學校安排的宿舍是雙人寢室,葉開和一個美國小夥兒一起,叫max,是個比較逗比的學霸,骨瘦如柴高得像根竹竿,對啦啦隊的大胸妹和橄欖球球星的肱二頭肌都毫無興趣,一心隻想搞量子力學。
好青年max觀察了他的天之驕子室友很多天,發現了他的一點小秘密。
他有一遝明信片,每天都在寫,一天一張。
古老的東方文字他並不認識,所以也無從窺探天機。
citywalk時已近交流期末尾,他們已轉移到了位於紐約的哥倫比亞大學,葉開心不在焉,對這座藍星最繁華的都市毫無驚歎之情,連時代廣場都無法撼動他淡漠的臉。
葉開覺得自己瘋了,竟然覺得會在哪個轉角的咖啡店看到陳又涵。
他可能會舉著一杯咖啡用粵語對他說:“hi,靚仔。
”
也可能出現在那個香檳玫瑰開得很漂亮的市內教堂,假裝他們隻是在此平淡地偶遇。
再或者,他一出宿舍門,看到陳又涵站在爬滿爬山虎的灰磚門洞下,正擡頭看那些鬱鬱蔥蔥的青藤。
聽到他的腳步聲,他就回頭對他笑。
……魔怔了,都是他那次飛加拿大慣的。
他不知道的是,陳又涵忙瘋了,每天疲憊地周旋在家族內的爭權奪利和政府方面的推諉太極中。
顧岫以為陳總裁又失戀了,他喝起咖啡來不要命,煙一根一根地抽,隻是在看到寧市夜景時,他忽然沒頭沒尾地對顧岫說:“那棟公寓裡有個轟趴館。
”
又或者,通宵開會後,他在茶水間淡漠地說:“你知道嗎,我那個新房子,第一束陽光竟然是照在客廳水吧的。
”
雞毛蒜皮。
顧岫不懂,隻能繼續無聊地聽陳總裁三不搭七地說:“你去沒去過西臨路萬豪?
頂樓那個酒吧可以吹到西江的風。
”那時候玻璃幕外是通明的燈火,西江黑沉沉的,倒映著夾岸的燈影。
快半個月,顧岫被叨叨瘋了。
研習結束那天眾人合影,都穿著正裝,挨個上台領結業證書,像正兒八經的畢業一樣。
眾人都熱得發瘋,一進宿舍就脫赤膊衝涼,隻有葉開忍著熱找領隊老師:“趙老師,手機可以返還了嗎?
”
“在我宿舍,你這麽急?
”
葉開神情隱約有些焦躁,是長跑選手越臨近終點線越想要洩氣的焦躁。
他熱得冒汗,鬢角濕了,堅定地說:“很急的。
”
趙老師小小地改變了一下安排,讓眾人現在就可以去領隊老師寢室取手機。
開機,信息成千上百,爭先恐後地冒出來。
手機嗡嗡聲不停,綴著紅點的頭像連成一排,他沒耐心地往下翻,沒有,找不到陳又涵的頭像。
熱得不行,他站在空調下乾吹風,重新上滑——拇指定住,陳又涵的頭像在最上面。
他安定下來,像一個沙漠裡找到晶瑩葡萄的旅人。
脫衣服,衝涼,吹頭髮,他慢條斯理,換上日常T恤和卡其色煙管褲。
床鋪的被單被吹得微微鼓動,他坐下,點開微信。
第一天:添了一打巴黎水。
附圖是家裡打開著的雙開門冰箱,巴黎水墨綠色的瓶子排成一排。
第二天:今天的晚霞不錯,我好像很久沒看過黃昏的天空了。
忙瘋了。
附圖是寧市某天的黃昏,橙紅色,有鳳凰尾巴一般的漂亮紋路。
第三天:衣服再不來拿丟了啊,淨知道佔我衣櫃。
附圖是一件白T恤,葉開那天喝醉留宿忘拿了。
第四天:車子經過臨江大道,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海風是藍色的。
附圖是寧市的海。
每一天陳又涵都有內容發過來。
葉開還記得那時自己說:“有事留言。
”
他樁樁件件都是事,可樁樁件件又都不是事。
蘇打水喝了再買,落日轉瞬即逝,衣服不差那一件,駛過臨江大道時變幻的光影和海的氣味也不過是在那一刻特別美。
陳又涵捕捉著轉瞬即逝的東西,封存著自己沒有失效過的——
想你。
葉開一張圖一張圖很認真地看,沒著急給陳又涵回,打了個電話給蘭曼。
“外婆。
”
蘭曼聲音很驚喜:“呀,寶寶從集中營解脫啦?
”
“外婆,我先回國了。
”葉開平靜地說。
蘭曼情緒瞬間跌落谷底。
她灑掃花園,買了新的苗種,親自給他鋪上床單插上鮮花,就連氣候都是最好的,哪兒都在歡迎葉開回來。
“寶寶,發生什麽事了嗎?
”蘭曼難受得站不住,坐在單人扶手沙發上,狠心揪落日珊瑚的葉子。
葉開捂著心口:“嗯,一定要回去。
”
“是什麽事?
”蘭曼執著地問。
“我……我想吃培根和煎蛋,還有杯口抹海鹽的接骨木蘇打氣泡。
”